今晚的對象是一個剛在國外念完碩士,回國還不久的年輕人。我們在手機上聊過幾次天,聲音很好聽,在夜店遇到時也很開朗,搭配英俊的長相,令人喜歡。然而我對他的理解,就僅是這樣而已。

這些年來,我也曾猜想過除我以外,曉有沒有其他的感情生活,她的長相是美麗的亦是帥氣的,在店裡時,我便曾目睹過她被陌生的客人要電話,然而她卻總是拒絕,在我眼下,我也未曾看過她與誰曖昧或約會過。因此我想,曉大概在等我吧,她或許期待著,在我們這樣如同多年夫妻的生活中,有一天會真的出現愛情的成分,有一天她能名正言順地照顧我、保護我。

然而對於她的期待,我又是怎麼想的呢?我沒有任何想法,我喜歡曉,也需要她,但我卻不曾慾望過她,未來的事我說不準,但此時此刻的我,是無法愛上曉的。

待我們午睡醒來,將新居大致整理一下,竟也夕陽西下,到了晚餐的時候了,曉看了看手錶。

要出去吃飯嗎?

她問我。

有約。

我搖了搖頭,這麼回答她。

曉於是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去,將她從舊家搬過來的書,一本一本地放到新的書架上,為它們重新找到安身立命的居所。我拿出手機,看著已累積數封未讀的訊息,某人邀請我直接前往他家去。我對著鏡子開始化妝,換上久未穿上的洋裝,和曉告別後,便出了門。離開前,我回頭看了曉一眼,她沒有如往常那樣轉頭用視線目送我,我只看見她的背影,上上下下,整理著我們的家。

今晚的對象是一個剛在國外念完碩士,回國還不久的年輕人,年紀比我輕,我們在手機上聊過幾次天,他的聲音很好聽,在夜店遇到時也很開朗,搭配英俊的長相,散發著令人喜歡的氣息。然而我對他的理解就僅是這樣而已,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工作,也不知道他的專業是什麼。這並不是我第一次做這樣子的約會,緊張當然還是有的,但我卻並不特別感到不安,因為那男人對我理解的程度也是差不多,他僅知道我是一個上班族。大多數與陌生人的約會就是這樣,兩人互相抓著隱私和神祕感作為籌碼,彼此只要不互相侵犯,便能和平共存,度過夜晚。

那人的住處在一個老社區的巷弄內,我抵達那附近時,天色已暗,四周非常安靜,我困惑地想著這樣的時間,不是應該四處傳來人們用晚飯的聲音嗎?但沒有,這附近就只是一片靜默而已,彷彿走入空城。走進巷子裡,路邊竟沒有可以指認的門牌號碼,於是我打給他,請他直接下來接我。

等待時,我發現巷子裡面的路燈真的是少得可憐,長約一百公尺的巷子內,僅有五盞而已,充滿了光照不到的暗角,那些黑暗的所在隱隱約約看得出一些輪廓,卻無法辨識出實際的事物,因此在想像力的作祟下,全都變成了蠢蠢欲動的惡意。我想著想著,有些害怕起來,便走入其中一盞燈下,給光照著,總是比較安心。

然而,走進光區內,卻又是另一種恐懼,我成為了這條小巷內唯一清楚的目標,若是此時有人想要掠奪我的什麼,那實在是太容易了,我看不見他在暗處密謀的眼神,但在他眼裡,我卻無所遁形。心跳在不知不覺中已漸漸加速,我深呼吸,想要讓緊繃的感覺退去,黑暗中,彷彿出現了不是我自己的呼吸聲,我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因為實在太暗了,當那人走到一定的距離時,我才看見他的身影,比記憶中的還要高大一些,他笑著對我抱歉,說這附近的路燈一盞一盞壞掉,請了人來修,卻遲遲沒有人過來,他一邊說著一邊領著我往他家的方向走過去。他講話的速度非常快,幾乎像是有點過度興奮,無法克制地說著話,他在我面前走著,時不時地轉過頭希望能得到我的回應,我點點頭或發出一些聲音讓他知道我有在聽,但其實以他講話的速度,我根本無法專心。

他拐進一個又一個的巷子,終於在一棟公寓的鐵門前停下,我們走進,玄關的燈便接受感應,亮了起來,他背對著我說,就是這,接著便一邊從口袋掏找著鑰匙。我在鐵門上看見我們兩個模糊的倒影,突然刮起一陣風,我的洋裝被吹動,款款搖擺著,就像是鬼魅一樣。他打開門,上了幾層階梯後,來到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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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室內後,因為有了光線,我才發現他的兩隻眼睛通紅,布滿著血絲,漂亮的五官因為過度憔悴,看起來像是蠟像。我有些錯愕,他看見我的表情,望向大門旁擺放的穿衣鏡,解釋自己這幾天晚睡。接著他在我身後,將大門鎖了起來,聽見那鎖喀拉扣上的聲音,我心悸了一下,這是以往的經驗從來沒有過的,我不太知道那樣的反應代表著什麼。

他的房間並不亂,但卻空空蕩蕩的,不像是長期有人住的樣子,牆邊的書櫃也只放了一點點書。他打開電視,是新聞台,記者激動的聲音從畫面中傳出來,他從廚房拿了一盒披薩,說那是他訂好才剛送來的,希望我們簡單地用餐即可。他對晚餐的不慎重,我並不是非常滿意,但他竟然這麼說,我便也接受了。他繼續不停頓地說著毫不重要的話題,他的聲音和電視裡主播播報新聞的聲音混合在一起,使人心情雜亂。

我看著眼前的男人,看著他因年輕而心浮氣躁,覺得有些後悔,他和幾週前,和我在夜店相遇時判若兩人,不過,又或許是我自己留下了錯誤的印象,在昏暗的燈光和重節奏的音樂下,許多人事物自然而然地都會變得迷人起來,聒噪於是成為健談,邋遢於是成為瀟灑,我們在那樣震耳欲聾的音樂下若必須談話,只得兩人臉貼臉、耳鬢廝磨,才能聽得清楚彼此在說些什麼,這大概也是這種場所的目的吧,讓我們在那樣的距離下能夠輕易對彼此產生好感。

我拿了一片披薩,放進口中竟是冰的,幾乎就是直接從冰箱拿出來的溫度,我感到一陣噁心,然而他卻在我眼前毫無感覺地吃著冰冷的披薩,我開始有些懷疑,眼前的這個男人是不是有哪裡不正常。我做做樣子咬了幾口後,藉口說我吃過了,便停止進食。我這麼說的時候,他露出了一點不悅的神情,便也放下手中的食物。

你希望趕快開始對吧?

他問我。

不,我只是吃不太下。

我回答。

因為緊張,我的聲音聽起來乾乾啞啞的。年輕的男人,用充滿血絲的眼睛盯著我,面無表情,我看著他的臉,有了危險的預感,一瞬間我的腦中閃過了各種待會可能發生,驚悚片般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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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覺得自己愚蠢至極,為什麼過去在做相同的事時,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這樣的風險,之前能夠次次全身而退,留下浪漫和快樂的回憶,只能說是幸運和僥倖而已。但在此時,男人微笑了起來,他站起身走向書櫃,將一本書翻開,從書頁間拿起一個小小的夾鏈袋。

他坐回我的身邊,把夾鏈袋打開,並將袋子裡各種顏色、細小的藥丸拿出來,整齊地排列在桌上,他喃喃地介紹每一顆藥丸,這些都是很好的貨,隔天不太會留下不好的感覺⋯⋯。我先前以為他的聒噪只是因為年輕男孩沉不住氣,而他泛紅的雙眼也是因為熬夜,我的脊椎已一陣冰涼,我往門的方向看去,想著自己大概沒有脫逃的機會了,我打斷他說我想去廁所,他伸出手指,往房間的方向指去。

進入廁所,我無比地懊悔起來。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拿出手機,傳了地址和求救訊息給曉,在裡面拖延了五分鐘,我聽見男人在外面呼喊著我,我害怕繼續躲在廁所裡面會造成更大的衝突,打開水龍頭,喝了大量的水後,重新走回客廳。

他已為我倒好水,並挑選了其中一顆藥丸給我,我接過藥丸放在手心,遲疑了幾秒,還是鼓起勇氣和他說我身體不舒服,可能不適合服藥。他伸起手,在我的左臉頰上打了一個巴掌,因為我當時在講話,牙關來不及緊閉,把自己的嘴給咬破了。他生氣地向我解釋這藥能夠讓我們等一下的過程有多快樂,而我竟然不領情。我顫抖著雙手,將手中的藥給吞了,同時我也嘗到了血的味道。

他滿意地看著我,開始繼續向我解釋他從哪些朋友那取得這些藥,我太害怕即將來臨的作用,完全沒有辦法專心聽他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到暈眩,房間的天花板開始旋轉起來,我漸漸放鬆下來,不再有剛才那些緊張的情緒,但奇怪的是,我的思緒放鬆了,肌肉卻緊繃,一直有著運動的衝動,我緊緊抓著自己的膝蓋,突然間忍不住,將手往前揮,再快速地收回來。

他察覺我的異狀,便湊近過來,將我往他的身體摟去,開始吻我。我雖因為藥效而不再害怕,但我卻清楚知道這不是我想要的,我試圖將他推開,但卻被他制止了,我感受到他的手撫摸我的身體,握住了我的乳房。

就在此時,門鈴響起,我心中一陣狂喜,知道是曉來了,但我不敢走去開門。男人起初想要就這麼忽視門鈴聲,但曉不斷重複地按著,那聲音聽起來充滿著急迫性和威脅,令男人無法不就範。他一頭霧水地往門的方向走去,一開門,門便大力地彈開,撞擊到他的臉部,他捂著臉往後退了幾步。曉踏進屋內,看見癱坐在沙發上四肢僵硬的我,她衝了過來將我扶起,撐著我離開房子,男人見狀握著拳頭想要阻止我們離去,但曉從背包抽出了一把美工刀,指著男人,不讓他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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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一樓時,我已經想起來要怎麼自己走路,但雙手還是在不斷發抖和揮舞著,曉為我戴上安全帽,扶我上了機車,要我緊緊抱著她,便快速地騎車離開現場。她左右轉著彎,騎了不知多遠,她將我放了下來,我原本以為她生我的氣,想要將我丟在路邊,但她卻拖著我的衣服,讓我的臉對著路邊的水溝。

她命令我催吐,並在一邊拍打著我的背,我將顫抖的手指伸進喉嚨,一壓,許許多多的事物便這樣湧了上來,那感覺太酸苦,我的淚水也從臉上流下。

我蹲坐在路邊,喝著曉去便利商店為我買的礦泉水,曉依然用那樣無可取代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但目光已不再那麼炙熱,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受了傷的愛意。我被她這麼看著,內心充滿了罪惡感,別過頭去。曉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我的所在之處,簡直是一項奇蹟,但我知道,她的視線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我。

看我休息得差不多了,曉往機車的方向走過去,我低著頭跟在她的身後。突然,曉轉過身來,一句話也不說,伸出拳頭,使盡了力氣往我的臉揍了下去。我被打得跌坐在柏油路上,曉甩甩雙手,又開始折她的手指,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地響著。

我跪倒在地上,臉頰脹痛,鼻血不斷流下,整張臉濕濕熱熱的,我分不太清楚那是血還是淚。聽著曉折手指的聲音,那一刻,我感受到喜樂和溫暖,我感受到奇蹟與愛意,我感受到我的身體是一座神聖的廟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