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女人 50 之後,是展開第二人生,還是被「好媳婦美德」制約?為了得到家人的肯定,我們看到女人在關係裡犧牲求全,卻找不到方法停損傷害,形成「受害者情結」的循環。寫正視心中「壓抑」的方法,讓第三方為關係打開新的可能。


圖片|梁惠明攝

「無論面對婆婆或先生,我刻意的溫良恭儉讓,有時適得其反惹惱了盛氣凌人的婆婆,而落在先生眼裡,更是咎由自取的軟弱與無能。」

眼前的她,五官精緻像洋娃娃,公主般的模樣,不說根本看不出已年過 50。她是吳品瑜,也是《許我一個夠好的陪伴》一書作者。她是外人眼中的勝利組、隨著德國夫婿與 3 位女兒長年旅居海外。但命運的轉折發生在 2014 年。這個轉折不但讓她癌末的婆婆在生命最後一段路上,看到珍貴的親情光輝;吳品瑜本人,也意外地與自己的心靈傷痛和好。

那年,吳品瑜正從住了 5 年半的上海遷居到吉隆坡,卻意外得知,德國婆婆已經是膀胱癌末期,大概剩3個月的生命。當下她決定,「自告奮勇」訂下機票奔赴德國,順便將孩子轉學過去。始料未及的是事情後續的轉折和發展。

不被肯定的傷痛,讓她只想換來別人「不嫌棄」

吳品瑜不諱言,受到成長環境影響,從小她就習慣以討好和遷就,換取人際關係的表象和諧。她學會卑屈向命運低頭,覺得犧牲自己就可以換來大家的幸福,陷入「受害者情結」而不自知。

婚後,先生有時也會酸言酸語,說她沒長腦子、不會賺錢⋯⋯,這些壓力,讓她常常搶著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只求避免衝突發生,交換別人的「不嫌棄」。

「當我得知婆婆癌末,當機立斷訂機票回德國當時的心裡,99% 是被腦袋裡的傳統主流台灣媳婦美德制約,驅使自己按表操課的苦情演出。」吳品瑜自嘲說,「反正我就是台灣阿信。」


吳品瑜曾抱著「好媳婦」的心態,自請赴德照顧癌末的婆婆,希望藉此獲得丈夫的肯定與感謝,卻意外遇見雖不完美卻完整的自己。圖片|梁惠明攝

婆婆缺安全感、獨佔欲強,讓她無助躲著拿毛衣套頭哭

吳品瑜回憶,剛結婚時,婆婆對於吳品瑜把她最鍾愛的小兒子帶往亞洲遠離家鄉,非常不高興。如果住在婆家,婆婆每天早上 8 點都會來,把先生晚上要換洗的衣服放在他枕頭邊。兩人也得分房睡,先生睡自己房間,她只能去睡大姑二樓的單人房。種種排擠與孤立的行為,讓吳品瑜深感自己竟像闖入母子間的第三者,曾經躲在房裡,把套頭毛衣蓋在臉上偷偷哭泣。

「包括我先生和他的手足,每個人都覺得我婆婆是個脾氣古怪、難以親近的恐怖份子,」吳品瑜說,有一次鄰居太太聽到他們一家大小要到動物園玩,順手拿幾塊錢給大姑的孩子,讓他們買冰淇淋。結果在動物園裡,婆婆得知買冰淇淋的錢來自鄰居,勃然大怒,「因為婆婆無法接受她不是孫子們的唯一,硬逼她們把錢還回去,」結果大姑和婆婆在動物園裡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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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婆媳有這些不愉快經驗,潛意識卻還是企盼得到「不嫌棄」而來到婆婆身邊。這樣「想要受人肯定」的制約,卻因現實是「誰也不會感謝她,」讓吳品瑜一度身心頻臨崩潰。

俯瞰婆婆作為「一個人」的歷程,她釋懷放下嗔恨

剛開始照顧婆婆時,面對老人家迅速衰敗的體能和病況,她強壓住心裡害怕、否認身心疲累與知識不足的焦慮,兢兢業業想要去做好媳婦與照顧者的角色,搞得神經緊張,幾度破口大罵孩子不懂幫忙。婆婆也常拗著脾氣拒絕照顧,讓她又急又氣瀕臨崩潰邊緣。

所幸此時,「重要的第三者」出現了,「德國基督教社福機構聯合會」(Diakonie,簡稱「基福會」)是一群提供在宅陪伴、至少六位輪班換值的非政府安寧體系照護員。他們組織的成立宗旨是「讓每一個人都能自主且獨立地實現自身的生存權」,補救政府單位觸角未及的社會福利網漏洞。

在基福會的協助與撫慰下,吳品瑜意識到,身為臨終照顧者,往往最忽略的就是自己-不只身心負荷,最煎熬的恐怕是無意識地要求自己得堅強、不允許自己在任何情況下暴露脆弱。


吳品瑜跳脫受害者情結後,多方閱讀心理性靈書籍,試著透過了解自己與婆婆,為臨終老人家復刻點滴幸福回憶。圖片|梁惠明攝

也因為有了專業外力協助,她開始有心力與時間,跳脫媳婦的身分,俯瞰婆婆作為「一個人」的人生歷程。原來讓婆婆變得性情苛刻的背後,也藏著照顧一家五代、長達84年不被人了解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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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婆婆出生在二次戰後的大家庭,身為長女,自小就背負沉重家務,婚後離鄉背井,卻遭夫家長輩暴力對待,妯娌也欺她來自外地,屢屢強佔她小小的地盤,讓她極度沒有安全感。「我彷彿在婆婆身上,看到自己的縮影。」吳品瑜曾經對婆婆的那份嗔恨,因為看到她的苦,突然如釋重負地放下了。

後來我把婆婆當成一個『受傷的孩子』,」在婆婆剩餘的日子裡,老人家堅持要待在客廳裡守護她的堡壘,孩子們知道婆婆最愛看著花園裡的花團錦簇,貼心在她看得到的角落,散落放著小花小草;吳品瑜會在她身旁,鼓勵她說話,靜靜聆聽婆婆訴說古老的故事。

在死亡的陰影完全覆蓋在婆婆身上前,吳品瑜和孩子們帶來的溫暖讓時光停格,她想為老人家復刻幸福記憶的努力,婆婆感受到了。老婦在臨行前,微弱對小孫女吐出「我愛你,再見了」,再微微揚起嘴角,帶著笑淚告別人世。


吳品瑜(右後)與德國婆婆(右一)和三個女兒,笑容燦爛的光景是她難忘的一幕。圖片|作者臉書

正視「受害者情節」 ,空出獨處時間 幫自己加油打氣

走過這場照顧者之路,吳品瑜意外正視自己因為心靈受傷而來的「受害者情結」。在最痛苦的時刻,她養成了陪自己「喝一杯」咖啡的習慣,讓心有時間緩緩沉澱下來,幫自己加油打氣。

「現在的我最深切的體會,就是你要給的,不是可憐誰或是一定要照顧誰,」她大大的眼睛裡映照著笑容與光彩,「我們想要的是理解和陪伴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