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別觀察看雄友之夜的宣傳文宣,「我們中出了一個背叛者」背後橫肆的強暴文化與父權的暴力現身。

鬧騰的之夜,向來是學生卯足全力的盛事。

台大雄友會於昨日釋出了今年雄友之夜的宣傳照片,畫面裡,一個女性蹲踞在地高舉雙手,臉上打上一條馬賽克,看不清她的表情,周圍一群男性穿著小短褲圍繞的她,文案大大打上,「雄夜的搞笑舞,我們中出了一個背叛者。」

臉書貼文上繼續寫著,情景鮮活燙人,「一日,放課後,一人獨自走在街上。霎時間,數人竄出,將她團團圍住。試圖掙脫,卻被粗暴地拉回,壓制地上。人性已逝,只剩純粹獸性,那女孩,呼天不應叫地不靈。那夜,她失去了自己。」

斥責女性背叛,於是男體野獸化,以性為要脅,作爲懲戒,明示肉身與言詞的雙重規訓,女孩的失落成了群體的玩笑,成了搞笑舞的表演。

強暴場景的背後,看不見那一個個從結構之網真實落下,再不復起身的的人。世界為何經常充斥著被視為「無傷大雅」的玩笑,如日常惡意,反覆座落在我們的生命裡?強暴再現傷害的是真實的人。

過去我們曾在文章裡提出共同敦促結構翻新的可行方法(此篇此篇此篇),也開設寫下你的痛專區,讓受害者寫下創傷經驗,替自己發聲。

本篇,我們要討論玩笑與合意的模糊界線如何「合理化」了強暴文化;也探討女性情慾在文本再現的主體缺失,如何捏塑了單一的親密/性關係,最後,我們倡議一種更積極的性別再教育可能——逃離出咎責單一個人的循環,真正促成一個更性別友善的社會結構,讓我們從無奈的結構共犯,成為翻轉結構的革命份子。

玩笑與合意的界線,父權的暴力現身

那一夜,雄友會網頁湧入海量抗議。

雄友會階段性道歉滅火,第一次道歉,他們說「我們沒有惡意」,這不過是個玩笑;第二次道歉,他們說明來龍去脈,表明緣起希望以「仿 A 片的形式,重現強暴犯罪情節」當賣點,並未意識到對女體的壓迫,以及把傷害當成玩笑的意識形態,自陳會深切檢討。

「我們理解各界的憤怒,將性暴力、性霸凌等深刻造成心理與生理傷害的行為作為一種宣傳的手段,實為非常錯誤的舉動。我們是僥倖與無知的一群人,當我們看到這張宣傳照的時候並沒有聯想到他背後所代表的傷痛。但是對於接觸到這張宣傳照與文案的人們以及性暴力倖存者來說,可能又是一次無法抹滅的痛苦。」

不容撼搖,強暴即是未經合意的舉措。畫面與文案上,未經同意的性別暴力伸入女體,為什麼被視為一種宣傳手段?這是要宣傳著什麼樣的意識形態?接著我們也問,為什麼在女性人口佔一半甚至更多的校園與社會裡,諸如此類的宣傳品有賣點?賣的是什麼?又要賣給誰?

男體強押女體,並以女體「不得反抗」為快,這是父權的暴力介入,常能輕易的以「沒有惡意」卸責。

強暴不是平板名詞,不是逐年增高的數據資料,而是扯開身體的具體行為,是漠視個人意願的暴力,玩笑與合意之間有清楚界線,身體是我的,要與不要,你要問了我才算數,你不該輕易揣測我的意願,你不能強壓我的身體,你無法替我主張代我發言。

再者,這樣一則校園之夜宣傳文案,讓人看見強暴的意識形態複製多麽輕易。從「裙子不要穿太短」的耳提面命,到咎責女性的夜店撿屍文化,再到「她說不其實就是要」的情慾假設,性別暴力的日常是這樣在眾人漠視之下,慢慢鞏固成形。

會有人說,這不過是一則貼文,但如果我們不抗議,是縱容了結構的缺失,輕視了那一個個真實掉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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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體的遺失與陽剛情誼的建立

我們也要進一步指出,這不只是強暴,這也是輪暴(Gang Rape),是群體對個體的欺壓。這樣的強暴場景再現,從畫面至文案,全是男性視角。女性是受迫與屈從的客體,女性呼叫,無人回應,女性無力面對身旁的獸們,她的面孔與聲音都失落。男性則透過集體宰制與壓迫女體,操作恐懼,也強化了男性結盟與陽剛文化。

畫面外,讓人同樣不舒服的,也是第一時間貼文下方的留言。清一色的男性面孔,紛呼「求A片番號」、「這梗好強太屌」、「昨天才看過類似的片」,透過 A 片內梗,貶低女性主體位置,建立起穩固的陽剛情誼,強化父權社會的男性支配位置。

女性在畫面裡反覆受迫,女性的情慾與身體自主性在畫面外也終究失落。

以致有人提問,這會不會其實是 BDSM 實踐或多 P 的合意展現,我們難以同意,因為裡頭只看見男性情慾的橫肆歡快,沒有女性的主體位置與情慾展現。女性的位置一定是蹲伏的嗎?女性必定是失去的嗎?(推薦給你:【圖輯】BDSM 的想像 vs 現實

雄友會指稱靈感來自 A 片,而我們不難發現,九成以上的 A 片面向男性,從畫面到場景預設都替男性的性需求服務,女性經常是企圖掙脫終究不得的客體,滿足了男性征服的歡快。那麼,有多少人在反覆瀏覽 A 片之後會認為,日常的性也該是如此,該當替男性服務?

批判之餘,我們強力咎責的對象該是雄友會嗎?抑或是我們能看見他們確實有錯,但錯的源頭來自結構,我們都是結構下的羔羊與共犯;同時,聲張之餘,我們也並非要透過群起「保護女性」之名,「純潔化」女體,「單一化」女性情慾,鞏固性裡頭「男賺女賠」的邏輯,而是要更向前一步看見既有性別教育的疏漏,而我們需要一套完善的性別教育彌補目前結構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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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雄友道歉之後:跳脫賺賠邏輯,女性表態的可能

所以,我期待的,比雄友的道歉聲明更多。

性暴力不是玩笑,強暴不是宣傳手段,認為自己有權「傷害」女性的社會結構是更大的問題。我們要咎責的不是色情,我們要保護的不是女體,我們要反抗的是單一的性別視角與詮釋,我們要針砭的是習以為常的強暴文化,我們要倡議的是社會集體的性別教育——那種單一性別說了算,以性為懲戒手段,藉以鞏固父權地位的長年傲慢。

在 1994 年喊出「我要性高潮,不要性騷擾」的何春蕤,提到社會對女性性自主身懷恐懼,也指稱關於性騷擾與強暴的論述,經常單一化對女性的認知,「加害者成為大野狼,受害者就是小綿羊,我要說,女人可以作惡狼,就算是作綿羊,也是有牙齒的。」女性有其情慾自主性,不只是性愛關係裡的小綿羊,與被進入的一方。

反抗同時,我們也應該積極翻轉「男性有權/有能傷害女性」的刻板形象,以及女性永遠是預設受害者的位置,否則只是加深了強暴文化的刻板性別互動。比方說,除了道歉聲明,我們是否能詢問畫面中女性同意拍攝的原因?她是在陽剛氣氛裡有苦難言,還是其實想透過這樣的展演表態自身情慾?

還其主體性,我們主張「跳脫賺賠邏輯」,挪開女性永遠被動/受害的情慾位置,在九零年代,何春蕤就說得很精準,「就算我真的爽到,也不能違背我的意願,而且我爽不爽,只能由我自己來定義。」此舉不是為了替強暴文化開脫,反倒是積極伸張女性性權。女性高喊我要自己的性高潮,我的身體,我的性慾,我的高潮,只能由我自己決定。

高喊我要自己的性高潮,是為了跳脫單一的男性視角,也是為了奪回女性在情慾上的自主性與詮釋權。

我們也要進一步問下去,什麼是更好的性教育可能?如何在表態抗議之餘,看見多元情慾的形狀與可能?

我期待著 A 片產業的積極翻轉與主動革命。當男性透過 A 片粗糙複製親密關係與性關係的想像,我們質疑 A 片的場景與畫面是否太過單一?A 片作為情慾的其一載體,該容納更多情慾想像,男性的,女性的,多元性別的,翻轉單一「進入」與「被進入」關係的,開拓客群,不只服務單一性別。

我也期待著社會還給女性情慾應有的複雜性。關於女性情慾,過去我們談得少,父權社會害怕女性情慾自主,逃離管控範圍。於是許多女性透過秘密閱讀羅曼史,探索自身情慾,舒張自身慾望,在陽剛的性想像之外,另闢一條陰性蹊徑,我們替自己的情慾主張,去拍攝自己欣賞的 A 片,去創造自己的情慾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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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我要性高潮,不代表賦予你權利讓我歡快;我愛看強暴戲碼,不代表我期待被你強暴。

寫在雄友道歉之後,我最終期待更好的性教育可能。那是一條積極進程,裡頭有性別各異的現身,對太習以為常的性別結構與暴力提出反動,奪回自身的詮釋權,替自己的情慾表態,開拓更多元的萬般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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