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迷新單元性別講古,性別選書古典篇,每月精選書籍,以現代性別觀點重新解讀古典文獻。帶著我們精選的書,如一把鑰匙,開啟你腦中不同於當代的種種想像。本週探討求子議題,原來,生不生得出兒子在漢代是由男人的房中技巧決定的。到了隋唐才逐漸變成女人的責任,這樣的歷史變革,直到今日,讓女人依然背負著「要做個好媽媽」的壓力。

5 月性別講古,以李貞德《女人的中國醫療史》一書談母職。上週介紹了一位公公為了臨產的媳婦請高僧前來助產,可見即使生活周遭不少女人死於難產,但女人仍然前仆後繼地在生孩子的道路上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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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不出來,會怎麼樣呢?

展讀《女人的中國醫療史》的求子一節時,我曾疑惑,如果不從重建古代的角度看待,現代人還需要讀「求子」篇嗎?

其實求子的壓力並不是「古代才會發生的事」。這本書告訴我們,求子的重心在於求子、求生男、求生好男。而當代社會中,不孕症門診總是人滿為患,求子的廟宇也依然香火鼎盛。科技更進步了,所以我們生不出來時,除了中藥和宗教治療,還要算安全期、打排卵針、做試管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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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打開 Ptt 婚姻版,我們會發現許多女人依然面對要生一個男孩子的壓力。記得小時候,媽媽上市場被問有幾個小孩時回答只有一個,總是會換來意味深長地微笑:一定是兒子吧。而當她牽著我上市場時,則會面對「應該還有個兒子在家裡吧?」、「怎麼不再多生一個」的問句。

而胎教音樂、媽媽的胎教課程,依然是坊間炙手可熱的火紅產業。

原來,現在的人們,依然難以逃脫求子、求生男、求生好男的期待,這使得漢唐之間的女性如何求得生一個孩子的議題,與我們不再那麼有距離。

求子曾經是男人的壓力,不是女人的?!

《女人的中國醫療史》探討女人的求子議題,從隋唐時代大量出現治療女性無子的藥方一直往前追溯,赫然發現早至漢代,能不能生出符合家族期待的優秀男孩子,靠得不是女人吃藥、不是善加胎教,而是靠男人「好好行房」,也就是所謂的房中術。

想到房中術,我們的想像可能是訓練男性的性技巧與性能力,一夜連御七女或者採陰補陽之術。但在漢代,房中術的修煉除了追求個人性能力的精進和求長生之外,還決定了能不能為家族生出聰明俊秀的繼承人。

本書作者李貞德告訴我們,就現存的材料來看,漢代的行房求子需要注意的面向很多。比如說,當時人相信婦人結束後三天內行房,就可以生兒子。此外,有些特定的日期和方位,也是行房時必須遵守的規範,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如果天候不佳或場所不對,就不適合行房。如果胎兒生出來有什麼缺陷,一定是因為父母在不好的天氣、不適合的環境「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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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生出優秀的下一代,行房時必須要注意避開月經未完全結束、夫妻身上有傷口或正在生病的時間。就這個觀點來看,房中書還蠻注重保護古代女性的生理健康的。

從房中書來看,男人真的很辛苦,居然連洩精的時辰也要盡力掌控。根據房中書的建議,洩精時辰必須配合天時以及婦人的生理反應,適當地施洩。因為男女雙方的高潮先後將會決定胎兒的性別,男人必須注意取悅妻子,「適其道理、同其快樂」,這樣才能生出活潑健康的孩子。

由此可知,漢代男人想要生出優秀的兒子,得先注意「別讓太太不開心」呢。

生不出孩子,都是女人的錯?

「女人的性福時代」不幸地過去了。隋唐以後,醫生們不只是關注女性能不能順利生產,而是往上探索婦女特有的一套生理週期,將月經循環視為受孕與否的重要條件。

唐代著名的醫生孫思邈更提出一套婦女的治療之道與男子不同的說法,他認為:女人的病比男人還要難治十倍。原因是女性每個月的生理期讓女人濕氣特別重,傷害了器官、也毀損了外貌。女人還可能因為在生產的傷口尚未修復前,就得接受丈夫求歡,因此創痛難癒。而女性上廁所的方式讓她們更容易受到風寒入侵。

更糟糕的是,女性的心理因素也和男子不同,女人重視各方面的慾望、也容易有情感上的起伏,所以一旦生病更加難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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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此種種,都是建構在「女性和男性天生不同」的前提上進行的醫療論述。而既然女性的身體循環全都繞著月經週期打轉,那麼月水一旦順了,求孕也不是問題。

 

 

當這一套論述逐漸底定,成為我們現在熟知的「調經就要看中醫」時,求子的壓力也被穩穩地置放在女性身上了。

親眼見證了求子、求男、求好男的責任轉換,再反思現況,不免驚覺自詡為進步的我們,對於母親也沒有更寬容一點。因此,李貞德在篇末對於婦女求子問題的總結,置於當代社會,仍然有令人深思的價值:

「生育是婦女生命中的大事,對婦女的影響重大深遠。就性別角色而言,生育的能力肯定她是一個正常而沒有問題的女人;就社會角色而言,生育(尤其是生兒子)使婦女確立自己在夫家的地位。多子多孫是傳統社會父系家族繁榮昌盛的表徵;而鼓勵生養蕃息是歷代政府的人口政策。因此,不論主觀意願或客觀形勢,都使生育成為女性的「天職」。面對沈重壓力,肩負重責大任,傳統中國社會的婦女除了敬拜神佛、求助於ㄧ巫、和佩帶藥草之外,又有就醫治療一途。五世紀之後,婦人別立一方,醫者除協助女性求孕之外,又以安胎藥方確保妊娠順利,以感應方術和滋補藥物求男和求好男。醫方視為慈戀愛憎、嫉妒憂憒的女性,一旦受孕,戰戰兢兢,謹言慎行,或為自己身體健康,或為祈求骨肉平安。胎教論述賦予女性『賢母卒生聖子』的希望,而士人醫家,也不忘提醒『諸生子有癡疵醜惡者,其名皆在其母也』。如此一來,女性的生育之苦,似又不限於胎產崩傷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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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流產或胎兒不健全的罪惡感仍壓在母親身上;教養孩子的主要責任也多由家族中的女性擔綱。如果因為壓力過大而崩潰或易怒,仍不免「女生就是情緒化」的指責。此時重讀《女人的中國醫療史》不免又多了一分心有戚戚。

即使社會主流價值無法短時間內改變,但至少藉由重讀歷史,作為女性,我們自己能夠明白,今天我們被賦予的責任,不論是求子、安胎、胎教或育兒,都不是自古而然的天經地義,而是在歷史洪流中逐漸被建構的。

而既然是被建構的,自然也可以被解構。

詩情話意:一首無子棄婦的情歌

在讀完《女人的中國醫療史・求子醫方與婦科濫觴》這一章後,雖然對於求子責任逐漸由男子轉到女子身上有了初步的理解,但其實還是很難想像一個無子的女人在古代社會中真實的生活情境。

幸好,我們有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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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懷從中來,歎息通鷄鳴。反側不能寐,逍遙於前庭。

踟躕還入房,肅肅帷幕聲,搴帷更攝帶,撫節彈素箏。

慷慨有餘音,要妙悲且清。收淚長歎息,何以負神靈?

招搖待霜露,何必春夏成?晚穫為良實,願君且安甯。」

——節錄三國魏・曹植〈棄婦詩〉

這是三國時代著名詩人曹植寫的棄婦詩,描寫一位因為無子而被休的婦人。詩歌聚焦在婦人離家前的最後一夜,她滿腹憂愁、睡不著覺,一直到天亮都在屋外走來走去。也許她在期待丈夫的挽留?也許她最後凝望著,這她曾經以為是家的地方。家的歸屬,平順的人生,都因為她沒有孩子而煙消雲散了。

天亮了,她終究走回屋內,房裡很安靜,只聽得見簾幕的聲音。這最後一晚,她過得何其孤獨?婦人彈起了古箏,樂音充滿悲傷,似乎能透過琴弦的抖顫傳到聽者的心裡。這樣一位才華洋溢的女子,並沒有獲得幸福,比起她靈活優美的雙手,也許夫家更期待她能結下累累的豐美果實。

琴彈完了,她告訴自己別哭。最後留下給無緣的丈夫一句祝福:作物的生長需要經歷冬天的風霜,哪有一定早早收成的呢?比較晚收穫的,才是比較好的糧食,希望你從今以後,一切安好。

但願你懷抱幼子,馨香滿懷。只是那都與我,沒有干係了。

曹植為我們刻畫了一位雖然即將被休棄,而依然優雅大器,將內心的痛苦化為溫柔的祝福的女子。然而,也許在歷史洪流之中,有更多被求子責任壓垮的棄婦們,掙扎、憤懣、哭求、絕望,最後收束成一個不為傳統體制帶來任何負擔的美好棄婦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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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求子的責任轉換,我們看到歷史的演變如何讓社會功能成為天職。相似的情況也出現哺乳議題中。許多人應該聽過母乳對孩子好、媽媽應該親餵這樣的說法,但其實,在古代社會裡,沒身份的窮人家才自己奶孩子呢!

下一週性別講古,我們來看看古代女性的哺乳議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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