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續「拉肩帶」的討論,作者 Kanghao 投稿從阿魯巴到玩肩帶的「陽剛成長遊戲」、作者 Begonia 討論那一年沒拉肩帶的男孩:異男是性別運動的戰友嗎?今天我們看看「拉肩帶」故事之後,男生可能產生的潛在焦慮,而女生即便有創傷,也不必然要回到「被保護」的受害者論述,而能試著一起打造鼓勵反擊、說出不舒服的社會氛圍。

兩天前,我寫了從拉肩帶男孩到默許強暴的社會:我的身體,不是你的遊戲,在自己的臉書頁面上分享時,我寫著,僅致當年曾玩過我肩帶的男孩們,如果不「拉肩帶」,你們還知不知道怎麼跟女孩子對話?

我的憤怒顯而易見,為什麼女孩要莫名其妙忍受被你拉肩帶呢?為什麼女孩的身體你要玩就玩呢?於是召喚出更多女生說她們的故事。

她長得高,男孩們不敢拉她肩帶;她在第一次被拉肩帶就反擊,男孩們再也不敢隨便動手動腳;她不討厭被彈肩帶,痛癢的感覺讓她覺得青春;她和我一樣沈默,直到很久以後才發現,那原來不是自己的錯,原來生氣並不奇怪。

作為曾被玩肩帶的女生,我從來不恨玩我肩帶的男孩們,我討厭的是讓「玩肩帶」成為理所當然的成長規則;我不埋怨當時自己沒有大聲反擊,或許我就不是那樣個性的女孩,但我討厭這社會反覆讓女孩們深信「只是摸/玩一下不會怎樣」和「是我們自己反應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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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活在一個從未鼓勵女孩反擊的社會,我們活在一個再三告誡女孩隱忍的社會。

男孩被攻擊的焦慮:如何面臨一個崩解中的世界

我以為我的憤怒尚且溫柔,發出沒多久,幾個男孩來問我,掩飾不了他們話語裡的焦慮。

他宣稱自己沒玩過肩帶,從來都覺得很無聊,所以不是「那種白痴異男」;他為過去的自己道歉,他並不知道彈肩帶和掀裙子對女生這麼困擾;他坦承青春期,女生是完全難解的生物,他從不知道該怎麼溝通,沒人教過他,所以他彈肩帶,期待她回一回頭,跟他說一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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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驚訝也感謝,我感謝他們讓我看見身為男生的焦慮。當人們痛罵林雅強,男孩們覺得自己通通被罵到了,心生彆扭。

他想起當年自己彈肩帶的那隻手,怎麼突然在一夕之間變得萬惡不赦;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當年的調皮,可能影響了女孩怎麼理解自己的身體;他面對一個他從未想過的世界與視角,覺得非常陌生。

男孩長久生活的那個生來就為異性戀男性服務的世界,因為女性主義的發聲與陰性視角的表態,而出現巨大裂罅。他或許從未想過用這樣的眼光思考事情,所以有人認錯,有人開始認識女性主義,有人開始切割宣稱自己是「好異男」,有人非常討厭女性主義者無限上綱,硬是要當性別糾察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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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衝突開始出現,整件事情變得非常困難。

我掙扎了很久,覺得別無他法,疼痛無法被量化,或許他真不懂女生會多不舒服,我們也很難理解他有多焦慮。我們只能說得更多,嘗試溫柔理解彼此,用更多的愛去面對既存的恨。所謂的理解,永遠會是疼痛的。

而男孩不只有一種,女孩不只有一種,男孩不必然會拉肩帶,女孩不必然討厭被拉肩帶,世界也不只有一個。如果女性主義教會了我什麼,其中一點就是不要認為你生存的世界多麽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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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告別受害者論述!「女人要什麼,不要什麼,讓她自己說」


圖片來源:《共犯》電影劇照

當年我討厭被拉肩帶,現在回想起來我依然討厭,實實在在。

我看見當年拉過我肩帶的男孩們在狀態上點讚,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居然心生害怕,我還隱隱約約覺得我背後有一隻手,隨時可能玩我肩帶,可以無條件入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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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走過來,創傷一直都在,但即便我有任何的心理創傷,我也不覺得女生只能回到「受害者論述」,只能等待被保護,而毫無反擊能力。

我相信世界上不只存在一種「拉肩帶」故事,有人或許覺得拉肩帶不痛不癢,有人或許覺得深受傷害,有人或許喜歡。我希望未來的女孩們能握有為自己表態的資格,我們要什麼,不要什麼自己說,不需要讓自己持續回到「被宰制」的位置。

我不認為我們就要活在「沒人敢拉肩帶」的「乾淨」社會,而是我們永遠要去質疑,是什麼原因讓男孩們覺得自己理所當然可以拉女孩們肩帶?我們要能去質疑這個社會既存的規則,是不是產生了某種單一霸權,進而壓迫了某部分人的生活?

重讀 14 年前,何春蕤老師的「我要性高潮,不要性騷擾」分享,依然覺得溫柔而痛快,當年她已經細細拆解了性騷擾裡頭的「受害者」位置,並且強調女性主體性的重要。節錄幾段經典如下,

「在我們這個性壓抑的社會裡,孩子們很早就學會了和身體相關的事、和情慾相關的事,是不能說的,是不能在外人面前顯示的,因為這樣的性壓抑以致於到了他身體被侵犯時他不知用什麼方式表達,女人從來沒有被教導要怎麼表達她的憤怒、沒有被容許反擊、沒有被容許大聲講話,一遇到這樣的狀況時,我們還很無知的說:『他要強暴妳,怎麼不大聲喊?』社會文化完全沒有給她創造一個文化空間讓她學會某些行為模式,只教她被動接受一切事物,現在又怪她不會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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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談性騷擾時,我把性高潮拿出來談,事實上是明白告訴大家:女人的情慾一 向受到壓抑、否定,不能發展情慾、累積經驗。」

「所以當我在說不要性騷擾的時候,比較擔心大家就回到原來的賺賠邏輯,少賠一點,把自己包好一點就好,回到那種受害者、被保護者的姿態,這就是為何前一句口號很重要了。因為在這口號的立足點上,女性的主體性出現了,女性說出我要什麼,不要什麼。」

如果真有什麼抗爭,我想那從來不該是生理男與生理女的戰爭,而應該是所有人與既有父權體制的戰爭。我們拒絕被捏塑成模樣相似的性別樣板,主張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活法,確信每個人都該有自己說話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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