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會有不一樣嗎?作者以自身經驗分享,他說,記憶中少有傷痛,他的童年,仍是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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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煥庭

幸福的定義人人不同,然而沒有人會否定,溫暖的家能帶給我們龐大的幸福感,我的家也許不是傳統定義裡的幸福典範,但因為有愛,我們回憶裡的這個家,非常幸福。

爸媽結婚於民國五十二年。在那個年代,大多都是透過媒妁之言,經由他人介紹而認識,雙方往往在還不瞭解對方的狀況下就結了婚。爸媽的婚姻便是如此,但由於彼此的個性與價值觀差異實在太大,最終只好以離婚收場。

對於母親的記憶,其實已經十分模糊。印象中的母親,有著濃密的秀眉,笑起來像彎月的眼睛,留至頸部的微鬈短髮,以及響亮渾厚、充滿力道的嗓音。當年以孩子稚嫩的視角仰望著她,總覺得母親的形象是那樣的美麗。

然而美麗的母親,卻又常讓我們兄弟姊妹感到害怕。性子較急躁的她,對我們的管教異常嚴苛,我們經常只是因為不小心說錯一句話,或是做出稍稍不得體的行為,事後就會被她用藤條狠抽,大、小腿上一條條鞭痕清晰可見。

此外,她當天的情緒好壞也嚴重影響對我們的管教方式。所以從很小的時候,我們就磨練了察言觀色的本能,不知道這和我日後投入訓練輔導的工作是否有關,但在那時候,懂得在媽媽的情緒暴風來襲前謹言慎行,可是避免皮肉痛的必要伎倆呢!

於是,我們兒時對母親留下最深的印象,不是溫暖的懷抱,而是經常的提心吊膽;對她最主要的記憶,不是溫柔的床邊故事,而是腿上條條鞭痕所殘留的麻辣疼痛,還有經常縈繞於耳際的叫罵聲。

性格敦厚溫和的父親,不忍我們常因小事而遭受嚴厲處罰,對於母親的管教方式,他也曾不間斷的勸說。古代的孟母三遷,是希望透過環境來改變孩子的教育,但我家後來舉家搬到台北,希望的卻是換個環境能「改變母親」的一些想法。

但或許是媽媽的本性,也是她教育的風格,就如同爸爸也有他的風格(當然我們只愛爸爸的這種風格... 呵呵),於是可想而知的,爸媽之間的差異,便隨著時間逐漸擴大,雖然我們也不期望有這樣的結局,但到了我四弟就讀小學,媽媽也比較不用擔心幼兒教養的時候,有一天,爸媽告訴我們他們協議離婚,當天母親收拾了自己的行李,離開了我們家。

此後,我們還是可以見到媽媽,只是時空背景已經大為不同。不可否認的,這是我們成長時代的一段悲傷往事。人總要向前走,日子總是要過下去。這個家雖然少了媽媽的陪伴,仍需繼續維持,只是爸爸肩上的擔子就更重了。

從爸媽離婚的那天起,爸爸就父兼母職,一肩扛起養育我們四個兄弟姊妹的重責大任,含辛茹苦拉拔我們長大。如今對母親的回憶已因歲月嬗遞而逐漸褪色、變得斑駁,相對來說,在這段並不容易的成長歲月裡,我們對父親一路上的提攜教養,卻更加珍惜。這段成長記憶也因爸爸的愛,顯得日漸鮮明而閃亮。

我從不諱言我是單親家庭出身,但我也要衷心感謝爸爸給這個家無與倫比的愛,雖然媽媽很早就離開這個家,但我們幾個孩子日後仍經常和她保持聯絡,直到她離開人世。

日後我從事教育訓練、諮詢輔導工作。曾經有一位母親帶著正值青春期的女兒前來尋求輔導,希望能解決親子相處的磨擦問題。在向我敘述女兒的各項行為時,那位母親擔憂的問:

「老師,我在孩子很小的時候就和老公離婚,是不是因為如此,她從小少了父愛,所以才會變成這樣的性格?我很擔心這樣的家庭環境,以後是不是會對小孩造成不好的影響?」

每當在類似情境下,我的心,總會響起一個聲音:「能在健全雙親家庭中成長固然最好,然而就算單親家庭,也可以教養出很棒的下一代啊!你面前正有一個真實案例!」但通常我只是溫和的微笑,然後請這位家長放心,不要因為婚姻的問題,而讓自己連帶也有著教養上的罪惡感。在進行親子輔導時,也經常接到類似家長求助。

傳統觀念總認為:「單親家庭的子女容易變壞。」因此這些家長的擔心和隱憂不難理解。

然而,單親子女真的容易變壞嗎?

現今的社會中,我們同樣可以看見許多有著健全雙親的家庭,他們教養的小孩,也難保不會出現問題孩子。例如,由於成長過程中父母的過度溺愛,讓孩子彷彿溫室花朵般被無微不至的保護,反而造成這些孩子錯誤的價值觀和偏失的行為。我們看電視裡那些讓人扼腕的不良青少年,吸毒、糾眾鬧事、偷拍光碟,乃至於對父母動粗行兇的,許多也都出身在父母俱在的富足家庭。同樣地,我們看到許多青年勵志典範,卻是來自單親家庭。孩子良好品格和核心價值的建立,來自於正確的教育方式,而不只是「單親」或「雙親」結構的單一問題。

爸媽離婚的那一年,大妹和四弟都還小,還不瞭解「離婚」兩字所代表的意涵,懵懵懂懂中,只知道一件事:「媽媽不會再回到這個家了。」而年紀稍長的大姊和我,早在那陣子爸媽互動的氛圍中,就隱約察覺到他們兩人很有可能會離婚,因此當母親離家後,我們沒有追問也沒有吵鬧,在心疼爸爸的同時,很快就接受了「從此家裡少一個人」的事實。

最有責任感的大姊,為了減輕父親的重擔,主動挑起料理家事和照料弟妹生活起居的任務。為了讓爸爸下班回家後,只需要炒一下菜就能吃飯,我和大姊每天放學後的例行工作,就是先到遠處挑水,接著大姊開始洗衣服,我則是到附近撿一些枯樹枝當柴火。在那個沒有瓦斯爐的年代,家家戶戶都是用大灶煮飯,因此「煮飯」並不像現在那麼容易及方便。每當柴火生起,需要持續盯著,以控制火候的溫度,如果一個不小心、火候控制不當,當天就只能吃到不熟或是燒焦的晚餐。

粒粒分明、香氣撲鼻的白米飯,對生活拮据的我們來說,可是難得的享受,絕大多數的日子,我們都是吃著摻雜大量地瓜的稀飯。如果家裡的米缸快要空了,我們就會用政府配給的麵粉揉成饅頭,或是擀皮包餃子作為主食,有時也會煮上一大鍋的麵疙瘩,就算是這種最簡單的平民美食,也能將一家人的胃腸填得飽滿緊實,滿足我們的口慾。

偶爾在全家一起桿麵的準備晚餐時刻,爸爸會心血來潮的提議:「晚飯後,咱們做點心來吃吧!」這項提議總會引來我們的一陣歡呼,於是晚餐後,就是最令我們雀躍興奮的時刻!我們總是充滿期待站在一旁,看著爸爸用水攪和著麵粉,耐心調成黏稠麵糊後,鋪在鍋子上,接著拌入砂糖,在大鍋裡煎成酥黃微焦的煎餅。那一張張香甜酥脆的麵粉煎餅,是家裡唯一吃得到的點心,也成了我們童年的美味記憶。

即使到了現在,四個手足都已長大,生活也比較充裕,我們仍舊喜愛吃麵食、水餃、包子等食物,這或許是源自於對那困頓貧乏年代的記憶追尋,也或者是爸爸在廚房熱灶熱鍋的身影,已然深植於我的腦海深處。這就是我的家,雖然我是單親孩子,但從不缺溫暖與關愛。

記憶中少有傷痛,我的童年仍是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