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店,這個所有獨立音樂人的精神搖籃,青峰說他近鄉情怯、安溥(張懸)說女巫店讓她自立自強,陳綺貞說她的敏感神經在這裡發芽。走過20年,女巫店不張揚地用心維持著城市裡的陰性空間。聽聽女巫店創始人彭郁晶說,當初那靈光乍現的念頭,卻讓女巫店成為許多人靈魂的家、一輩子最深刻的記憶。

「提到女巫店,就有故鄉的感覺;雖然我總是很少回家。但家是這樣的,隨時在等你;家在呼喊你,不顧一切,也要回去。女巫的故事,應該是充滿幻想的情結與神奇的描述的,可在她面前我總變得拙實而情怯。因為在紛紛擾攘的曲折解讀的世界之中,我知道,她會知道,這個情怯的,是真正的我。」——蘇打綠 青峰

20 年前, 一個剛從臺大社會系畢業,對甜點充滿熱情的女生,每天窩在臺北西華飯店地下 5 樓的廚房裡做著點心,負責把主廚交辦的食譜好好完成,她對生活也還算滿意。然後突然有一天,她的 BB call 響起,那是來自新生南路上女書店的訊息,說是有緊急的事,請她速速回電。「我們樓下的花店搬走了,妳不是想開咖啡店嗎?快點來開店啊。」電話那頭,女書店的朋友熱切地說著。

「咖啡店?我那時心想,我有跟你說過我想開店嗎?結果對方只說,因為知道我對甜點很有興趣,就推論我未來應該想開咖啡店。」郁晶笑著說,自己其實好像也沒想過要開店啊,只是聽朋友這麼一說,突然覺得好像還不錯。回到家和爸媽說了,爸爸只問了一句「要多少錢?」,陪她來看看空間,發現這個場地竟然很特別地沒有柱子,那個年代景氣不錯,找了幾個朋友投資,店就這樣開起來了。

這是女巫店老闆彭郁晶的開店故事,誰也沒想到,這間在有點糊裡糊塗的情況下開的店,竟會成為臺北獨立音樂人的搖籃,成為許多人共同的青春記號,更成為大家一輩子也忘不了、不想失去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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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要開一間,女生可以玩很晚的店」

「郁晶幾個句子對我的影響是很大的,她說『我就是要開一個店,讓女生可以表演啊!剩下來的,再給男生來唱。』她讓我覺得,女生唱自己寫的歌,講自己的想法是很重要的。我本來不覺得自己寫寫歌唱唱歌有那麼重要,可是,聽她那麼一講,好像也滿重要的。」——巴奈

許多初來乍到的人,或許會對女巫店的店內環境感到有些驚訝,椅背上掛了幾件胸罩,牆壁上有裸女,以及隨意走動時可能會撞見的各種下體海報。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陰性空間,我對郁晶說,開咖啡店是一回事,但開怎樣的咖啡店又是另一回事,她當初是為什麼會想到要創造這樣的一個場域呢?

「大學的時候出去玩,發現怎麼可以玩到比較晚的店,都以男性為主體?想要玩晚一點的話,會覺得有點不舒服。所以我想要創造一個以女性為主的空間,讓女生可以待晚一點,在這個空間裡,妳有想說的話、想表達的想法,都可以在這裡表達出來。」我能想像 20 年前,女權正好像點點繁星冒出來的世代,那個何春蕤等人高喊「我要性高潮,不要性騷擾」的世代,郁晶參與其中,也許便是在那樣的潛移默化中,才擦出了女巫店這樣的火花。

社會運動,瘦小身軀的振臂高呼

「我高中念的是女生班,在那個年代,大概是大家對邱妙津跟三毛都很在意的年代,所以當看到一個可以投射『我是女生』這個身份,而不是「男生眼裡的女生」的地方,妳就會覺得,那是我的。我人生最重要的一段時光,是在女巫店廚房訓練出來的,妳真的就學會,怎麼用一個女生的方式自立自強。」——安溥(張懸)

用一個女生的方式自己堅強,是郁晶一直在做的事情,而她的身體力行,也帶領了許多女生找到屬於她們的自立自強。我好奇地問,過去的郁晶是什麼樣子?我想知道,她看著怎樣的書、聽著怎樣的歌、經歷著怎樣的社會,才使她成為現在的她。

郁晶說,她高中時參加的是「三民主義研究社」,當時學校社團大多以技術性、康樂性為主,思想性社團很少,而她加入的三民主義研究社便是其一。「那時就是掛著三民主義的名,在偷看共產主義的東西,看一些尼采啊,馬克思啊,其實也看不太懂,看一看就想睡覺。後來大學加入客家社,我是臺北長大的客家人,客語不太好,但當時社員多來自客家庄,都講著一口超流利客語,我從客家社得到很多樂趣。」郁晶邊講邊笑,玩笑地說著在客家社體驗到了許多文化差異和「異國情調」。

大學時期的性別運動,郁晶沒有缺席,但最令她印象深刻的一次運動經驗,發生在她參與客家社那段時間。1992 年底,政府以開發南部水資源為理由,計劃在美濃興建水庫,但當地環保團體認為這將造成一場生態浩劫,於是美濃地區民眾便開始了自發性的抗爭,這是運動史中不能被忽視的「美濃反水庫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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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很震撼,客家人很頑固啊,無論是青年還是長輩,鄉親們包車上來立法院,全都團結在一起,最後還真的把計劃擋下來了。性別運動常常沒有結果,但這種運動卻能立即反應結果,我很敬佩他們。」這是大學時期的郁晶,瘦小身軀不怕與強權對抗,時常高喊著「來啊,我不怕,臺大就在立法院附近啦!」這樣堅強而有力的外表下,是一顆對臺灣社會充滿溫柔和愛的心。原來女巫店的亦剛亦柔,便像是郁晶靈魂的具體實踐。

為獨立音樂裝上翅膀,音樂人永遠的家

「每一年,老闆都會帶著她的孩子出現,然後在孩子開始出現睏臉時離開。一樣是簡單問候我,今天她拿了一根湯匙,換掉我手上的衛生筷...。看著我唱歌之前吃的東西,皺了一下眉頭,她關懷的方式多年不變,不廢話,很真誠。對女巫店眷戀的不只是唱歌的當時,在那之前,在那之後的細節,都灌溉著我敏感的神經。雖然觀眾只有 100 人,這種細緻的激情如同盛大的演唱會後,繼續綿延在很深的夜裡。」——綺貞

女巫店之初,並沒有想要成為展演空間,直到 1996 年底,臺北獨立音樂最後一塊陣地 Scum 在和政府對抗後失守,獨立音樂人宣告無處可走。當時骨肉皮樂團的阿吉找上了女巫店,從那天起,郁晶接收了來自 Scum 的設備,也收留了沒地方演出的獨立音樂。「我當時也聽黑名單工作室、林暐哲那類的歌,原本有想過店裡能有動態活動,但光經營就太忙了,剛好接上獨立音樂,也覺得滿合適。」這樣簡單的想法,讓女巫和獨立音樂正式交會,展開一段綿密而奇幻的故事。

但受限於女巫店環境,一開始從 Scum 過來的金屬團等演出音量較大,導致鄰居報警、店被開罰,這讓郁晶開始思考,究竟怎樣的演出適合女巫店。「我後來決定,所有演出都要 unplugged(不插電),也希望樂手是常有新作品的,然後以女歌手為優先。」這樣的條件,逐漸篩選出了與女巫店調性符合的音樂,不適合的逐漸離開,適合的也常自己找上門來,而1998 年後,Vibe、地下社會出現,插電演出也不怕沒有呼吸的空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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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此,我問郁晶怎麼看獨立音樂這件事?她把手放在下巴,思考了好一陣子。「獨立音樂,對我而言是寫書、寫詩等等之外的另一種表達方式,搖滾樂的功能,除了抒發情感以外,也在表達對現實的不滿與反叛。有些東西用說的人家不會聽,但可以用音樂偷渡,就像一種思想傳教吧。」她說,會堅持來女巫店的樂手得要唱自己的創作的原因,也是如此,「當然,既有的東西有它的好,但也有其限制,但我們都在等待一種巧妙,一些新的刺激。」

女巫店因為獨立音樂而注入了全新生命,許多獨立音樂人拿著 demo 過來希望能有演出機會,陳珊妮、黃小楨、陳綺貞、張懸、謝宇威、陳明章...,這些數都數不完的音樂人,和女巫店之間全有段親暱過去,那是他們和女巫店的秘密,一種難以言說的情誼與交融在青春歲月裡的印記。而郁晶沒想到的是,竟是這些印記,讓女巫店在 2011 年的熄燈號危機中,安然無恙地存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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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Rachel
攝影/Rachel
場地提供/女巫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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