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印度尤專訪,我們談到了她對人生的體悟,以及對印度的觀察。這一篇,我們要來聊聊她在印度的工作——鳳凰衛視中文駐印記者,這份工作,給她帶來怎樣的學習,以及一個人身在異鄉的孤獨與突破。

人稱「印度尤」的尤芷薇,今年才 25 歲,3 年前來到印度,在旅行社實習,恰好遇上香港鳳凰衛視急需精通中文的駐印度記者,順利通過面試後開始了她的國際新聞人生,當記者的豐富和精彩,讓原本只打算待 1 年的她,至今還離不開印度這個神秘的國家,現在,她擁有一個粉絲破萬的臉書專頁《印度神尤遊印度》,也在今年出了書。

許多人看著她發光,羨慕她是「很知道自己要什麼」的人,甚至有人認為她是人生勝利組。事實上尤芷薇並不覺得她真的「很知道自己要什麼」,她認為自己只是擁有嘗試和承擔的勇氣。而在印度當記者的過程是疼痛的,因為她得將自己歸零,接受和面對自己的「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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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印度當記者:原來我是如此「無知」

聊起「無知」這個詞,芷薇非常有感,在印度當記者的挑戰很多,讓一開始以為自己不至於沒有知識、國際觀的她滿身挫折。她說,在鳳凰衛視的第一則新聞,竟是「中國第一艘航空母艦下水,對印度的影響是什麼?」這對當時的她來說是當頭棒喝,「什麼是航空母艦?」、「原來中國有了第一艘航母?」、「航母下水又是什麼意思?」、「中國航母下水,為什麼印度要有反應?」這些疑問從腦海裡不斷湧出,她當下才驚覺,原來她對這個世界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所知,實在還太少。

「現在回頭看,我覺得那是個很棒的轉折點。雖然因為挫折,讓我曾經害怕自己知識不足、沒做好,半夜夢到自己新聞漏了、採訪出錯,被惡夢驚醒後還以為是真的,瘋狂上網查自己做的新聞有沒有問題。但想起來很感謝,因為那樣的契機,我更努力在做功課、在進步。」做國際新聞,讓芷薇對世界的想像更豐富,感到自己與世界的脈動更加緊密相連。

畢業於新聞系,芷薇卻說她畢業時其實一點也不想當記者。「當初政大新聞系是我的第一志願,我真的喜歡新聞才進去念的,在大學學的東西很迷人,我喜歡寫、喜歡聽故事。但台灣媒體產製新聞的方式我不喜歡,那樣的新聞環境讓我放棄當記者的念頭。」芷薇說,台灣媒體花太多力氣在處理花邊新聞,為了節省成本,常用行車記錄器或上網找些好笑、好玩的事情;在國際新聞處理上也是如此,除非事件夠大,像是歐巴馬跟習近平會面、連戰到中國閱兵等等,才會躍上新聞版面,否則大多是軟性、有趣的居多。(延伸推薦:不當「製稿機器」!24歲離開蘋果日報,廖芸婕把新聞變紮實

「其實我真的不覺得現在的記者很爛,我覺得我同學們都不差啊。台灣不是沒有人才,而是沒有環境。」芷薇提到,台灣國際新聞大多都是二手的編譯新聞,當我們都引用英、美的消息來源,便失去了自己的觀點,也很難檢驗消息是否正確。「很多人問我為什麼不回台灣,可是我心中總是有個疑惑:『我現在回台灣可以改變什麼?』」她認為,政治、經濟壓力,是世界各個電視台都會面臨的難題,但她總覺得,如何在這樣的壓力下維持格調,就是媒體可以去努力的方向,只是台灣很多媒體都屈服了,或者是說無能為力。

我問芷薇,在印度做新聞最過癮的是什麼?「我覺得我在做一件,我想像中新聞該做的事。」她是這樣回答我的。她說,她報導經濟、戰略、外交、國際局勢,分析前因後果和事件脈絡,而真正這麼做了之後,才發現原來整個世界是緊密相連的,各國之間,活躍而緊密的流動著。芷薇說,她認為接收國際新聞的意義,不只是要了解「國際局勢有什麼意義」,更要了解「這樣的國際局勢,對我們本身有什麼意義?」我想起在台灣,許多人常抱怨媒體不報國際新聞,但一旦問起為什麼要收看國際新聞,又很少人能說得出來,也許芷薇的答案,能讓我們有更多思考。

「孤獨是,當你無法把眼睛看向別人,只能看向自己」

如果有在關注芷薇的粉絲專頁,你會發現她是個很活潑、親近人群,甚至有點瘋狂的人,但獨自到印度生活 3 年,遠離從小熟悉的生長環境,一定會有一個人的孤獨時刻,我問芷薇,如何面對這樣的孤獨?她說,自己很喜歡接觸人,但她一個人的時候,其實是很安靜的。(一起來看:囚禁在紗麗下的靈魂:印度女人被囚禁的自由

「很多人害怕自己一個人,可能是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你不知道可以做什麼,才會希望有人能陪伴你。」芷薇形容自己獨處的時候「超忙的」,她寫專欄、經營粉絲專頁、吹小號、畫畫、想天馬行空的事情。她說,一個人其實是很好的思考時間,可以想想現在的自己,以前的自己,甚至未來的自己,這樣的思考很必要,但我們卻常常忽略、逃避去想。和自己對話的過程常是痛苦的,但如果你不喜歡現在的自己,這樣的過程能讓你和自己溝通,往想要的樣子前進。

我很喜歡芷薇談論孤獨的方式,也被她的語氣深深觸動。她說,「孤獨是讓你在被半強迫的狀態下去看自己,當你眼睛無法看向別人,就只能看自己了。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生活,我們會和別人產生連結,但總要為自己而活。人和人之間可以互補,而唯有在一個人的時候,所有優點、缺點都暴露出來了,必須去面對它。對我而言,孤獨確實存在,但它不是負面的,它可能會帶來傷心無助、帶來很灰階的東西,但它對我而言是很中性的詞。」

你一定要自己一個人去思考,你一定要自己一個人去快樂,你一定要自己一個人去難過,你一定要自己一個人去生氣。」芷薇說,自己一個人,就是孤獨。但這不代表我們要排斥孤獨,每個人總會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而怎麼去面對它、獨立思考和解決問題,也許很難,但卻重要,是我們都要練習的課題。赤裸裸地和自己坦誠相見,勢必有點令人害怕,但學著不將自己的喜怒哀樂交付別人手上,才不枉生而為個體的自己。

「我當然像印度,我是印度尤啊!」每個人都能是 incredible India

專訪來到尾聲,我突然覺得芷薇的特質很「印度」,她能極端搞笑地在泰姬瑪哈陵前亂舞,也能極端嚴肅地討論社會和國際議題,她是心思細膩的小女生,也像個靜不下來的小男生。在芷薇身上,我看見個性和性別的流動,就像印度這個每分每秒都在改變的國家一樣,無法被定義,永遠都充滿無限可能性。聽見我這麼說,芷薇大笑著回應:「我當然像印度,我是印度尤啊!」

「其實我來印度前,是個是非分明、非黑即白的人,來到印度之後,我發現很多事情是模糊的,每件事都能用很多不同角度去看待。現在,我看待『兩極』,不只是看到兩個極端,而是當兩個極端出現,中性也就出現了。我學會中性地去看待事情的發生,我能接受事情的可能性,不會很快地給予判斷。」芷薇說,她覺得印度的進步,也帶領著她進步,讓她對自己的想像無限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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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常常自己框架自己,在心裡默默畫出一個安全領域,認為自己跨過的話會很危險,也不可能跨過,但芷薇說,那都是自己給自我的限制,其實,每個人都能是 incredible India,勇敢去做,做錯了也無妨,因為人生就是一連串的選擇。我請芷薇給 20 歲的迷惘一點解方,她是這樣說的:

「你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一定要是自己想過的,不是別人告訴你的。念完大學去念研究所,不是你媽媽叫你去的,那是身為一個 20 多歲的人不應該有的藉口。工作不工作、念不念研究所、創業不創業,不要把責任推給別人就好。人的一生就是迷惘、再思考、再迷惘、再思考,很簡單的,你決定要喝紅茶或奶茶,選了紅茶,覺得超難喝,這時你要繼續喝下去,還是要換奶茶?就是這樣而已。」

這段話也許看起來有些嚴厲,但芷薇說起來時其實難掩笑意,尤其說到紅茶、奶茶的人生譬喻時,比手畫腳的樣子甚是幽默。我在台灣,芷薇在印度,我們透過鏡頭彼此交心,也談世界,也聊心靈,我們年紀相仿,也許有著相似的困惑,也都還走在尋找答案的路上,但慶幸的是我們都已經啓程。人生從來不簡單,但願你我都能在這條路上走得勇敢,玩得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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