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你想要的人生,你願意付出多少努力?你怕不怕疼,怕不怕苦?專訪常駐紐約的女演員與作者微弋,在紐約的第六個年頭,是她咬緊牙關,對自己比任何人都嚴格熬過來的。聽她談在紐約做為演員的生存日常,誓死努力換來的成功更有重量。

「說真的,我在紐約的每一天,我都想過要放棄。」

坐在我面前的微弋喝了一口水,說著苦眼裡卻有笑。當年在台灣劇場圈待了兩年,她毅然出國去哥倫比亞大學進修,今年已是她在紐約的第六個年頭,美國東尼獎得主劇作家親口讚過她的演技,她是受邀參加日舞電影工作坊的台灣第一人,中國作家趙秉昊更說:「我只會以微弋為女主角寫我的劇本。」

至少十五萬演員在紐約的大環境裡競爭,生活的困頓,外來的壓力,放棄的課題每天閃過心頭,「可是放棄沒有用,我就是賭,演員是我最擅長的一件事,除此之外,我都不要。」

微弋,是我心目中最接近紅色這顏色的人。方的臉蛋,寬的額頭,有神又倔強的眉眼,不隨意分享的笑,她的故事與說話的神態都是強烈的,人們靠近她,會愛上她騷動自由的靈魂。

演員是無業游民:在限制中找自由,在自由中找規範

在紐約第六個年頭,09那年微弋款款家當到哥倫比亞大學念表演藝術,家世沒人強,英文沒人溜,背景沒人紮實,她沒有別的,只有比人更早起,花更多心思練英文背台詞想走位丟履歷,比別人加倍努力,同時擔心下個月還交不交得出房租,需不需要多打幾份零工。

我認識微弋的時候,她已經有自己的 IMDB,剛參加完日舞電影工作坊,等著出演 Lady Gaga 的最新單曲。當時我理所當然羨慕起她的幸運,後來才知道,今天有的一切全是她過去咬牙苦練換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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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如此鬧騰,我想像微弋一個人,低頭走過人群,手裡揣著台詞默念的畫面。她沒有時間停下來,必須跟時間一起向前跑。我問她,在紐約做為演員對她而言是什麼樣子的?

微弋的答案很直白,「做為一個演員,我在限制中找到自由,在自由中找到規範。」她停了停,「我說限制,因為亞裔演員在紐約大環境裡,我能做的機會真的就是這些。沒人知道怎麼幫你,也沒多少戲等你。方向是受限的,現實是殘酷的,但要怎麼走在這些路上,那是我的自由。」

你以為當演員,就是一直演戲,琢磨精進演技?事實是,在得到出演機會前,大部分時間你不停試鏡不停失敗不停被拒絕,試鏡成功率只有 2%,絕大多數時間,你都試著存活。

「做演員,我就是個無業游民啊。我可以躺在床上拼完兩季美國影集,吃完冰淇淋,過完一天,也可以。但是沒有規範的生活,不會為我帶來成功。自由中有規範,我生活還是可以很鬆,但我知道自己的前進方向。」

喜歡聽微弋說話,面對生存現況,她從不是全然樂觀,她是苦痛都嚐盡了,傷痕累累,置之死地而後生,焠鍊出越來越強大的自己。你有很多追夢的理由,但面對現實,你更有活下來的必須。

「計劃替你帶來力量,我告訴自己,八點起床後我要運動,我要投至少十幾個履歷,這個月我要學會兩個新的獨白,我要拿到四個 Audition,我要活下來。短期目標讓我的長期目標更好,我要準備好讓自己隨時『準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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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演員,我沒想過自己要過得「舒服」

「在台灣我決定出國,因為覺得自己底子不夠,因為底子不夠自卑了,開始向外怪罪,我就知道我該離開了。來到紐約,每一天都在不舒服的狀態。我知道自己英文不夠好,知道自己訓練不夠扎實,可是當演員,我沒想過自己要過得『舒服』。」

不舒服的第一點,是語言。

微弋坦白「身為一個演員,沒有掌握語言的精髓,我覺得我沒有踩在地上。」巨大的語言障礙橫在微弋之前,沒有辦法表達自己,怎麼表演?現在微弋聽來沒有口音的英文,是好幾次導演要求她「語速再快十倍」、「發音別帶口音」練習來的。

第一年到哥大,微弋擔心犯錯過得戰戰兢兢;第二年微弋放鬆釋懷了,把犯錯當成生活的常態,「不舒服」的日常狀態反而讓她在舞台上如魚得水。「你不舒服久了,就會找到跟不舒服共處的方式。像身上有根生的病痛,久了你會知道怎麼安撫它。這是我比美國同學更有優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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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弋笑說以前在台灣,做錯一件事情,就自責很久,覺得自己沒有未來,小心翼翼怕錯。來到紐約後,生活處處是限制,每天都跟不舒服的情緒對話,每天都在承認自己不懂不會不了解,跟自己對話反覆思芻,反而讓她越活越自由。

「當演員在台上,其實不能舒服。你就算要表現放鬆,你也要演出放鬆。」微弋的不舒服狀態,讓許多人看完她的戲,深切感受她在舞台與鏡頭前的鮮活。

不舒服與憂鬱真的是時常的事,銳利的劃開生活所有甜蜜想像,微弋不躲閃,「每一兩個月我都會有極度憂鬱的狀態,但我會很認真地去感受情緒,我不逃避,我認真跟自己對話。」作為演員,讀文本時,想著這一塊你要拿自己的什麼情緒去補,你對自己的了解是做演員的根本,也是終極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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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你在舞台上,看到那就是一個人,盡力的活,活的姿態全濃縮在表演裡,舞台上的情感全是她親身經歷的血肉。

紐約的日常!找戲演的日子比演戲的日子還長

下課後同學的生活分成兩種,一種忙著看戲與社交,一種忙著掙錢求生,兩種都很忙。微弋是後者,拿的又是藝術家簽證,連在餐廳打工都不行。「開始當演員到現在,我幾乎什麼工作都做過。帶過孩子,做過 Cater,擺過路邊攤,當過吧檯小妹,幫貴婦遛過狗顧過貓,我不覺得有什麼,我就是必須要活下來。」

特別辛苦的是絕大多數時間,你就是沒戲演,你找戲演的日子比演戲的日子更長。一百天裡演了三天,其他九十七天都得見縫插針地保持狀態,「不是我不願意練習,而是沒辦法練習。我把時間都花在練習上,我就沒時間替自己掙錢。」

「當你心心念著下個月的房租,你就是會忍不住擔心,會不會演不好這戲。」很多時候,地鐵就是微弋的換裝場景,化妝、弄衣服、換鞋子,從上一秒的 Babysitter 轉換情緒變成下一秒試鏡的職場女強人,紐約的 Hustle 就是微弋作為演員的日常,時間永遠是往前走的,你沒有退路,落了一拍你就殿後。

微弋分享自己喜歡沒日沒夜做演員研究,分析文本,思索演員個性,爆炸性塞滿資訊後,反倒不急了,懸崖勒馬留點彈性,把劇本放在一旁不管,一兩個禮拜後,發現角色已經內化成自己的一部份。「做演員,我把身上既有的特質放大再放大,出演女同志的時候,我就想著我想保護人的時候,想我被人視為異類的時候,我不是『帶入』角色,而是角色就在我身上。」

我常想戲為什麼這麼動人呢?為什麼這麼多年演戲這門學問終不會離散?為什麼我們傻傻的看戲或許流淚或許笑痴?大概是因為看戲與演戲的人,都把自己的情感栽了進去吧。戲是人共同的語言,我們無奈卻又欣喜地見證人生一幕幕搬演,直觸最細膩脆弱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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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有誓死努力過,你憑什麼成功

紐約是這樣的地方,沒有人等你。沒有人溫情喊話等你重新站起來,沒有人耐心等你調適情緒,你就是照顧好自己,你沒時間成天跟自己過不去。


Photo Credit: Daniel Lozano

「我看以前的自己,覺得我什麼東西,毫無抗壓性。從小到大,我被保護得太好,別人一戳我就好痛好痛。」微弋想起出國前,曾準備了三天去試鏡沒上,哭哭啼啼失魂落魄,忍不住笑起來「世界上可是有一群人,練拳擊練很久了,他們一直跌一直站起來。」微弋說著,話語有狠勁,是什麼原因,讓我們選擇迴避失敗,檢討自己前先憎惡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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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弋挑著眉,「我最不能理解,許多人想成功又想輕鬆的心態。你沒有努力過,你憑什麼成功?」升學的直線式思考,我們誤信考上好學校,就可以找到好工作,好學生一定成功。但是世界不是這樣運作的。

試鏡碰壁的時候,微弋和自己說「這世界上沒有人欠我,沒有人一定要把角色給我演。我唯一該做的,就是把角色的樣子準備好,然後證明給你看『你不讓我演,可惜了』我真的還不錯,但是我知道沒有人欠我。」微弋的語氣不卑不亢,被打倒了,你自己拍拍屁股站起來,沒有人應該疼惜你的眼淚。

微弋分享自己念哥倫比亞大學碩二的時候,期末要演出 Eugene Ionesco 的荒謬劇《椅子》,跟他的搭擋演一對老人家。那時他的搭擋已經開始排外面的戲,排演前老是湊不出時間排演,搭擋對他說:「我不排,外面的戲對我來說重要太多。」微弋忍不住回:「這是我的教育,我也付了學費。」搭擋頓了頓對他說:「要排,你自己排,是你需要 Rehearsal,我不需要。」

「我後來哭了,因為我知道他說得一點錯都沒有。我就是需要花比別人更多排練時間,才有辦法記住那些很難的英文台詞,他提醒我,是我拖累他,我告訴自己,我不要當這樣的人。」最後,微弋一個人走位對台詞,一個人反覆排演,強大的挫折,孕育出凝練的舞台力量,作為一個人的掙扎、苦痛、創傷在舞台上被放大,烘托了 Eugene Ionesco 劇裡的荒蕪絕望。

「我把自己抽掉,只剩角色跟故事,直到現在,我依然覺得那是我最好的一場戲。」在那個當下,微弋成為了最好的演員,成就了自己的終極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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