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生是用一股執拗去拼搏,伸展台上的十分鐘,是古又文累積好幾個年頭的底藴深厚,一起細聽他設計裡的吉光片羽。

2009年12月,台灣誕生了設計產業的「台灣之光」,他以一襲羊毛織成的華美袍子拿下了美國最大的國際服裝競賽 Gen Art 前衛時裝設計獎(The Design Vision of Avant-Garde),當年各家媒體爭相報導著這位「台灣之光」,從台灣追到東京時裝週,從古又文發光一刻追到了他艱困的家庭環境。我們印象中的古又文,是孜孜不倦的、是在殘酷命運下不願被神支配的、是從母親身上學習吃苦當吃補。這一次的專訪,除了古又文在人生中的一步一腳印,我們聽見更多古又文對母親的真摯情感,以及對品牌的堅持、用理性的邏輯思維創造感性作品的絲絲入扣。

談起古又文我們必定想起他的成名作——情緒雕塑(Emotional Sculpture),古又文說這系列作品是對立體跟外觀的控制能力,他挑戰線條與立體感的最大延展。我走進古又文全球第一間旗艦店時,為那項陳列在櫥窗裡的羊毛衣深深著迷,親眼看見這套冠軍作品很是震撼,它每一個細節被雕塑出質地本身的純厚,更像是一件藝術品。能創造出這麼美好的作品,想必設計師必定具備老天賜與的的天賦吧?但古又文卻說:「做設計,跟直覺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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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設計無關天賦,而是縝密的思辨過程

「做設計不是美感的直覺,而是很多思考和辯證的過程。」

古又文說許多人把設計想像成一種天賦,事實上設計需要更多慢火細熬的耐心。他說設計實在不是一件很直覺的事,好比說許多人會以為古又文幸運地一鳴驚人,事實上他用加倍的努力蟄伏已久。高中唸的是廣告設計,從未想過會踏入流行設計的他一進入大學時非常詫異身旁的人對「名牌」的迷戀,當同學排隊買三萬塊的包包時,他已經在拼命接案子,平面的、廣告的、什麼樣的案子都行。古又文說:「我十七歲就用平面網路設計去賺錢,這樣拼命街零散案子六七年,這也是支撐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古又文說設計可以自爽,但不只是自爽,在他的世界觀裡努力是必然,時常我的問題裡夾雜:「你怎麼可以撐過那段時間?」他都感到詫異:「這不是應該的嗎?」也許是自小母親的辛苦深鑿在心裏,「想要抵達目的必定經過一段不好走的路」這樣的觀念讓古又文每一步都走得紮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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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又文談起母親時眼底總有說不盡的情感,那樣的情感裡有憂傷、疼惜、不捨、挂念。他的爸爸早逝,母親獨立撫養他與兄姐成長。從小見證著母親每一份胼手胝足,那些深刻都成了他創作的養分。

用電影敘事設計,情感讓作品有了生命

我們都知道古又文偏好以電影概念創造作品情感,作品常有電影的迷人雋永,他曾以《藍色情挑》與《烈火情人》雕塑作品性格,去年發表「The Falling Beauty」靈感來自《迷情花園》,今年的2015秋冬系列也以電影《新橋戀人》概念發表。古又文說電影觀影經驗累積來自高中大學,那時候也壓根沒想到會成為創作靈感,古又文聊起2015秋冬系列很像《新橋戀人》裡邊緣人的愛情,朱麗葉必諾許來自端莊家園於是有了典雅的車線,主角流浪和相愛於是有了狂放嗔癡的線條。


2015 秋冬系列「Michèle」

我好奇古又文生命中有沒有深刻影響生命的三部電影?他想了想,說的確自己喜愛的電影都好像自己的生命經驗啊!古又文先是談起了《雙面薇若妮卡》,一對雙生在世上一模一樣的兩個人,一個薇若妮卡明知自己身體有殘缺,卻壯志豪情地唱聲樂死在舞台上,第二個不反抗自己的命運,同樣是死亡卻沒有悲劇性的結束。

古又文說:「綜合兩個薇若妮卡,和我的生命軌跡很像,我一面堅持走在自己理想的路上,但又不過分苛責自己、為難自己。我很相信一件事,就是有多少資源做多少事,而如果是應該做的事,就不要放棄。」

憂傷是創作養分:生命就是最如實的電影

古又文的性子很倔的,他眼裡抵抗命運最好的方式是不要求捷徑、順著命的軌跡走。古又文談起第二部影響生命風景的電影《藍色情挑》。電影內容是一個女人因為一場車禍一夕間失去丈夫與小孩的故事,古又文說:「高一時坐在電影院裡看這部電影,放映結束後我幾乎是愣在位置上完全不能動彈。那就是我母親的故事,他一瞬間失去父親,把小孩扶養長大。」

古又文說他完全懂得奇士勞斯基喜好玩也讓人猜測的隱喻,就像每一次女主角沉浸在水面下的窒息,在那濃鬱藍色嚇得無法呼吸、無力抵抗,古又文的童年體驗著絕望中的藍色光暈,於是有了古又文2013秋冬系列,他以模糊與混屯的去編織了暗黑中的情緒渲染。


2012-13秋冬 The Vision Blue 系列

他接著談起拉斯馮提爾的《在黑暗中漫舞》,歌手碧玉飾演的角色就像他母親,女主角的雙眼漸漸失明,單親媽媽、視力障礙、非法移民、窮困的身份讓她在若有似無的視力中幻想自己的人生,把生活比擬成一部歌舞片,古又文的母親與女主角生命中的最後一瞬光——就是孩子,繫著那樣最無私的愛,古又文一針一線縫紉出了他的設計師之路,在別人看來的悲劇中,他選擇做自己的英雄。

古又文談起母親的深情很令人動容,他說自己在面對許多事時不感到挫折,也是因為母親的生命經驗就是最如實的電影,使他相信「人生不就是這樣嗎?怎樣都能過去的」。

母親的離開,是創作的另一個起點

在2012年那年,古又文少了一道璀璨的生命風景——他的母親離開這個世界。母親罹癌,剩下的日子都在對生命的手足無措中度過,古又文說:「這是第一次,我面對生命感到束手無策。」古又文說在設計路上的挑戰全都不算什麼,唯一面對生死人是這樣脆弱。古又文在母親生病的那段日子一面工作一面跑遍大小醫院,因為憂慮不斷耗盡自己的意志。我問古又文如何走過呢?他說:「面對失去,是不能真正走過的,只有讓時間復原。」

我從他眼底的憂傷看見思念的一點淚光、對母親病痛的不捨。古又文說自己在2012年推掉了下半年的秀,因為他感覺自己人生中最堅定的力量消失了。他聊起2010年他的系列作品在臺北市立美術館展出時,攜著母親去看。母親沒有言說什麼,但是古又文看得出來母親很高興、很驕傲。

這幅景象在我心裡駐足良久,我想像他們並肩在古又文的情緒雕塑作品前,什麼也不說,可是他們都懂得這時刻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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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又文說母親逝世後他重新思考自己的品牌意義,他重新檢查品牌策略,重整過去的商業經驗檢視,他希望更多人可以把他的作品帶回家,甚至是像媽媽那樣的一輩,都能來看看古又文的作品。於是古又文開始衡量作品的藝術與實穿性,發展 01 Johan Ku 簡潔系列品牌。

對自己嚴格,就是對自己仁慈

古又文說自己是個喜歡自我反省、不斷改變的人,好比說當他拿下 Gen art 大獎時,他知道自己對 fashion business 有興趣,於是開始做行銷研究,這個研究並非翻翻紙本,他到倫敦聖馬汀深入每場秀,看客戶如何跟品牌壓縮價格、思量時裝產業的每個環節。每件事都親力親為也體現在古又文對自己的作品,就連產出過程中每一次刺繡他本人一定都要在。

古又文說很多設計師不喜歡做行銷,但他也是深入了解後才懂得,設計師要在意的不只是作品的華麗創新,更是市場需求。「名氣」會為他吸引許多旁門左道的建議,此時他更應該清楚自己心之所向,理解品牌本質,才不會走到不對的路。

古又文是這樣的另一個人,他寧可繞遠路,也不信任這世上有抄小路的成功。從新銳設計師到開設全球第一間古又文在台旗艦店,古又文說:「設計師最重要的就是不要一直停在『設計概念』,要累積自己的商業知識、用肉體去闖。」

古又文:「很多設計師不懂行銷,卻要做品牌,設計師要做的就不是只有設計,市場、產業鏈?你要找誰做代工,外銷有什麼問題?如果你都不知道,你要怎麼選材料?」

設計是走在迷霧風景,盡情享受絢爛的十分鐘

古又文說市場經驗是書上不會教也模擬不來的,真槍實彈走一遍,那些東西就是你的了。他形容:「做品牌就像結婚,會碰到很多柴米油鹽,必須要先有覺悟。」古又文說做品牌是場離不太掉的婚姻。初期一定會有很多挑戰磨合,需要花很多心力去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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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又文:「做設計不是想像美好,我常說我最輕鬆的時候就是把作品大包小包帶去東京後,走秀的那絢爛十分鐘。那十分鐘我只需要在紛亂的後台現場指揮。」

絢爛的十分鐘,背後是多少年的功夫?幾個日日夜夜退自己稿的累積?古又文笑說,走在時裝產業這聊路上啊,就是在一個煙霧彌漫的美麗風景裡。

古又文:「時裝產業像走在一個煙霧彌漫的美麗風景,但這路上都是碎玻璃,留了點血沒關係,小心自己不要受重傷。」

古又文說的不要受重傷,是比誰都清楚自己的品牌核心,當他人渴望漁翁得利時你得堅定意志,不讓誘惑領導自己。我們以為古又文處的是時尚產業,他從來只覺得自己在設計產業,設計的情感傳達,就是他的品牌初衷。

專訪古又文兩個小時下來,我領會著在五光十射產業裡設計師的純真。對母親他永遠懷揣一份真摯的愛,那份愛讓設計在古又文的迷情花園裡盛放、在情緒雕塑系列中延展人性裡的稜角。每一個系列都說著一段悠長故事,我想像《新橋戀人》裡的流浪的愛情、想起《藍色情挑》中自溺于命運的軟弱,他用每一系列作品,去構圖人生的浮世繪。

古又文享受每一個絢爛的十分鐘,也享受生命中的所有過程,我總覺得就連他的每一個品牌標籤裡都住著很強壯的靈魂,那天走在古又文旗艦店,有一刻觸摸著以黃銅製成的商標,我非常動容,手心秤量著那沈甸甸的金屬,心想,每一個車工、收邊、至商標,都有著很沉很重的生命經驗,那來自古又文母親一生不為人知的美麗,來自古又文絢爛十分鐘背後的幾個十年。有機會走一趟古又文品牌旗艦店,你或許會發現,你眼中的時尚,在他手下很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