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帶著「同志」和「廢死」的標籤,接受訪問。她參選只為了心中那股「台灣,已經沒有時間等我們變老」的焦慮。

北一女中、台大法律系畢業,苗博雅走過的人生前半都是一般人眼中的「人生勝利組」,但大學畢業後的她卻走了一條不正規的路,在新成立政黨「社會民主黨」的徵招下,選擇了參選立委。

才二十七歲,有著這麼優異背景的她,為何要選擇加入一個沒錢、沒資源、沒名氣的小黨?說實在話,以苗博雅這樣的條件,她大可選擇獨善其身,朝「一個人」的輝煌前程奔去,而不是在政治這大染缸中,去尋求「多數人」看不見的未來,帶著滿腹的疑問,我們訪問了社會民主黨的立委參選人苗博雅。


(圖片來源:社會民主黨臉書

在訪談的過程中,苗博雅始終眼神堅定,語氣中有不容質疑的懇切,與她的對談中,我們發現在新興政黨中打拚,與創業的過程很像。總是先捉住了理想以後,再來拼命地想著生存的問題,在別人眼中看似「犯傻」的行動,為求的都是為「想要的未來」打開那渺小的可能,而未來這過程是用累積的,而不是一時之間就能改變的。(你也會喜歡:剛強女子的溫柔哲學:聽女人迷 CEO 與主編聊工作

「你的二十多歲都在想些什麼?對什麼感到迷惘呢?」一開始面對我們的問題,苗博雅的答案就完整地呈現了她的不一樣,在二十幾歲這個階段不是以自己的人生為第一考量,而是一直在思考「台灣這個國家要走到哪裡去」的她,認為台灣的未來是最重要的事。

「未來」這個詞對於五六十歲的人,和二十幾歲的人意義完全不同,因為現在的作為,會關係到年輕世代的真實生活。我們都不想要有全世界最長的工時,薪水卻不成比例;我們都不想要按照社會期望往上爬以後,卻發現孩子卻一點都不快樂;我們都不想要工作一輩子,卻發現連一棟房子都買不起;我們都不想要有些人就是理所當然被排除在婚姻之外,無法和那些「一般人」有同樣的選擇。每個人都希望台灣能夠更好,能夠不再是我們所稱的「鬼島」,但我們前進的方向是一個集體的決定,每個人都要找到合適的戰鬥位置,為了想要的生活發揮作用。

「台灣的未來會怎麼樣?」這問題沒有真正的答案,而苗博雅希望台灣能夠成為一個每個人都擁有平等尊嚴的國家。政治這件事,不能把命運交給少數幾個人掌握,所以從投票到參選,每個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爭取自己最想要的生活。

戰勝限制的過程,就好像打洞,上帝幫你開的一扇窗由無數的小洞而來,所有看似幸運的、光明的、想要的結果,其實都不是被動地等待命運給你的,要踏踏實實地用自己的腳走過,而我們看見的苗博雅正讓我們看見了這樣「打洞」的韌性。

「臺灣,已經沒有時間等我們變老」


(圖片來源:苗博雅MiaoPoya

苗博雅在大學畢業之後,不像一般的法律系學生走上高薪的司法官國考,在律師事務所工作一段時間後,她選擇了到新創公司當法務,後來在廢死聯盟的邀請之下,她擔任了法務主任一職。在訪問一開始,我們就單刀直入地問苗博雅,為何她的選擇這麼的不一樣?苗博雅坦言:「我從來沒有想要跟別人不一樣,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選擇。」

對苗博雅來說,這一切看似不同傳統法律人的經歷,都是時間累積的過程。她從來沒有刻意的安排自己的人生「標新立異」,大學畢業後在法律事務所工作,也是一般法律人會走的路,而其他那些看似不一樣的足跡,都是當下自己順心而為所走到的。以廢死聯盟的工作來說,一開始苗博雅只是在組織裡面擔任志工,但後來因為聯盟需要一個有法律背景的人才,因而來邀請她一起工作,當時的苗博雅只問了自己三個問題:「這個工作對我來說有意義嗎?而我有能力能做得好嗎?這工作會因為我的加入變得更好嗎?」當答案是肯定之後,苗博雅便毫不猶豫地邁向改變。

苗博雅的回答,讓我們發現她的特別之處在於她安排人生時,並不是以「名利」或「財富」為優先考量,對此苗博雅表示:「對有些人來說人生規劃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有可能每天光是現實的壓力就喘不過氣來,哪裡能關心自身以外的事?而因為我從小是享盡資源的少數人,我不需要每天張開眼就苦惱明天在哪裡,最有能夠改變的空間。每個人都需要去反省自己所在的位置,尤其是像我這樣的既得利益者,要去想是不是所做的選擇會理所當然地排除了某些人?」

出生在中產階級家庭的苗博雅,雖然不是權貴之後,但也不曾為錢財煩惱,而且她從不認為念書是一件難事,就這樣一路從北一女中念到台大法律系。對苗博雅而言,不需要奮力尋求資源才能生存的自己,更不應該尋求個人的私利,而是要為大眾找到美好的未來,讓更多人能夠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因為選擇的過程不應該是排除多數人的幸福,讓少數人踩著別人的屍體,去尋求自己利益的極大化。

社民黨召集人范雲在年前詢問苗博雅參選意願的時候,她思索了一個年假,如同廢死聯盟的工作一樣,苗博雅的參選不為錢,也不為名,她問了自己一樣的問題,對她來說參選最重要的關鍵是「台灣,已經沒有時間等我們變老。」

現在台北的房價比已是全球最高,年輕人不敢想成家立業,必須拼命加班爆肝,才能以未來的健康來預支今日的薪資,台灣距離每個人都有平等的尊嚴還很遙遠,而政治對現在的她來說,是必須的戰鬥位置,所以最後苗博雅義務反顧地朝參選這條路走去。

延伸閱讀:真正能改變台灣的,是大多數人願意做微小的改變

政治只靠理想是沒有用的

對苗博雅而言,政治並不是一件能夠快速就能達成期待的事,從眼前的現在到六十年後的未來,其實都取決於現在的政治。二十年後,你想過什麼樣的日子?如同社民黨的口號:「政治,是為了過更好的生活。」苗博雅希望政治不再是少數人分贓利益,而能夠讓每一個平凡的小人物,都能擁有自己的大夢想,過上自己喜歡的生活。

社民黨是目前參選政見中唯一在經濟方面採左傾立場的政黨,對此苗博雅直接表示:「因為國民兩黨在經濟方面,只有極右跟右的差別,從來都沒有真正與市井小民站在一起。」苗博雅想像中的政治是要與「受薪階級」站在一起的,但遺憾地是不論是哪個政黨執政,政府都向財團靠攏,每年提出漂亮的經濟成長數據,但 GDP 等數字從來就沒有真實反映人民的生活,人民仍然對所謂的經濟復甦無感。

苗博雅這樣形容社民黨:「用一個很老套的廢話來說,社民黨就是不藍不綠,第三勢力。」社民黨不是藍的也不是綠的,也不像有些團體看似沒有政黨色彩,卻是兩大黨的側翼組織。在台灣的國家定位上,社民黨認為新世代的共識從來不是統一,這和國民黨的立場不一樣;在經濟方面,社民黨要和人民站在一起,這跟兩黨也明顯不同,而除了國家認同與經濟政策以外,台灣現在需要的還有勞動權益、多元社會、性別平權。

延伸閱讀:男女平等就夠了嗎?從女性主義課堂上的一個異男談起

對社民黨而言,人民的願望其實不多,也不過就是能夠平等生活、享受工作、有個自己的窩、自由愛想愛的人,但這樣的「快樂」,在現今的政治環境下,卻顯得奢侈。


(圖片來源:社會民主黨臉書

這樣懷抱著「讓一般人過更好生活」理想的苗博雅,就這樣投入了台北市文山區的立委選舉。文山區是國民黨黨鞭賴士葆的選區,向來被視為鐵藍票倉,上次賴士葆在泛藍分裂的情況下,仍囊括超過六成的選票當選。我們好奇地問苗博雅怎麼會選擇如此艱困的選區?為什麼不挑一個較容易的選區參選,先求進入國會,才能真正實現理想?

苗博雅先是笑了笑說:「對第三勢力而言,沒有容易的選區,只有難選跟非常難選兩種。」然後她露出了一貫的堅定神情表示,社民黨的初衷是要追求人民的平等和尊嚴,來扭轉數字和排名的迷思,這樣要和市井小民站在一起的她,想要從自己從小長大、最熟悉的地方出發,苗博雅從來就不覺得為了拿到國會的入場票,應該投機地遷移戶籍,在較簡單的選區參選,這次的選舉只是起點,她想要長期深耕選區,而不是為了一次選舉的策略。

「我會努力向文山區的選民證明,我是一個比傳統政治人物更好的選擇。」苗博雅神情嚴肅地說。她認為自己和社民黨需要在 2016 年的時候創造一個新的可能性,提供一個新的選項給選民,因為她相信並不是大家都非常滿意國民黨委員的表現,而是因為當地選民沒有找到一個值得信賴的新選項,而自己能做的是拼了命去求勝。(一起看看:我們,就是這個世界的主人翁

「在選前我唯一跟范雲確認過的事就是想要選贏的決心,如果只是宣揚理念的話有什麼用呢?」苗博雅認為選民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這次第三勢力無法盡全力向選民證明,未來一二十年,大家仍認為投給第三勢力是浪費選票的行為,會使得選民無法跳脫傳統藍綠對立的框架,對政治的想像力匱乏,而更漠於關心政治。

無畏同志和廢死的「標籤」

苗博雅這次的參選,被人認為最大的爭議是她「同志」和對死刑採「廢除」的立場。對於這些敏感的標籤,苗博雅很坦然,當我們問她會不會害怕因此流失選票的時候,苗博雅堅定地表示:「一直以來我都沒有遮掩過我的身份,今後也不會為了選票改變自己的立場或有所躲藏。」

對苗博雅來說,標籤是社會辨認下難免的行為,自己能夠做也必須做的是知道選民在想的問題,然後用選民可以接受的方式溝通。以廢除死刑來說好了,每個選民擔心的重點不一樣,有些選民會擔心重刑犯被關短短幾年後,就可以假釋出獄,但實際的情況是在修法後,必須服滿二十五年的刑期才可以申請假釋。又有些選民會擔心犯罪率上升的問題,但數據也顯示死刑其實並無法嚇阻重大犯罪,卻常常造成冤獄的情況發生。

值得思考:廢死與否背後的關鍵問題:我們能不能夠為選擇負責?

苗博雅直言,廢除死刑的立場並不是選民唯一的考量選項。民眾無法接受廢死這件事,某種程度上是迷思。2014 年底,中研院的教授委託調研中心做了一次民意調查,兩千份的面訪中,確實有八成民眾反對廢除死刑。但是,問卷中同時也擬定另一種狀況:「如果給定一個替代方案,你是否贊成廢除死刑?」當有適當的替代方案後,贊成廢除死刑的比率高達 70%。

死刑存廢的爭議癥結在於,有沒有另外一種處理犯罪的方法是安全有效率而且可信賴的?而苗博雅要做的正是找到選民關心的癥結點,並用適當的方式向選民溝通,自己並非因為不是受害者家屬,沒有同理心才會想廢死,而是在經過理性的思量後,認為廢除死刑是較好的選擇。

我是會流血、會犯錯的人,不是神

除了「同志」和「廢死」的標籤之外,社民黨近來也被質疑黨內的初選機制,讓友達董事長之女李晏榕代表社民黨參選,其權貴後代的身份,可能會有利益輸送的問題,與社民黨主張與人民站在一起的理念有所衝突。

對此,苗博雅表示:「我們並不會因為晏榕的爸爸是資本家,就認為這能夠代表她整個人, 而不讓她參選,重要的是她內在的思想及理念與社民黨相符,她過去為同志伴侶爭取收養權益、對抗歧視女性的中天新聞龍捲風、在立院公聽會為婚姻平權發聲等,都是社民黨想要努力的方向。」

知道選民仍然對權貴身份保持高度敏感,苗博雅要大家一而再、再而三地檢驗她們的言行和舉止。對她來說,現在要口頭的承諾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是片面的善良與理想終究不是解決之道,有多少的政治人物都曾對選民許諾更好的生活,後來卻跳票?在政治這條路上,有太多變質的可能。

同場加映:從《21世紀資本論 》看臺北市長選戰:為什麼我們討厭權貴?

「就像我一直都是一個很平凡的人,有大家都想像得到的缺點,也會流血也會難過,女朋友會說我脾氣不好、也會有自己的慾望,我從來不是神,也會有犯錯的可能,所以我非常認同政治就是需要檢驗這件事。」苗博雅這樣說著。

想要真正和人民站在一起的社民黨,對於選民的檢驗更加謹慎。當大黨的立委都害怕得罪權勢者,而不受到民意的束縛,而被黨意約束時,社民黨沒有害怕得罪任何人的包袱,也是苗博雅認為第三勢力相比起來,最可貴之處。

訪問的最後,我們請苗博雅給讀者一句話,她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說:「希望大家都能在遇到困難的時候,相信自己可以做得到。因為正是這種『相信自己可以做得到』的想法,讓我們離平等的路更靠近,每一個人的每一份力量都是重要的。」

從不害怕自己的身份和想法與主流不一樣的苗博雅,正讓我們看見了這種「相信自己可以做得到」的精神。她不去想是否太過困難,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在風雨中上路。 她不去想能否贏得名聲,既然鐘情於改變的可能, 就盡力地去傳達自己的聲音。她不去想未來是光明還是泥濘,只要熱愛自己所做的事,就能不管未知的變數。

延伸閱讀:鐵少女:多撐一秒,就能改變世界的青春 景美拔河隊

就像《逆轉未來》中的那句話:「無數的選擇決定了我們的命運。每一次選擇,每一個時刻,都是時間河流中的一個漣漪。足夠多的漣漪就可以改變河流的流向,因為未來從來不是一個定數。」這次的選舉只是一個開始,苗博雅會持續地為她期待的未來打洞,直到上帝為台灣所開的那扇窗真正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