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滋敏推出變性專題,她來到中國,訪問名為小南的他。聽他的故事,明白他們為靈魂找家的心路歷程。

「他因為剛做完喉結和胸部整形手術,所以講話比較小聲,你們就包容一下,等一下慢慢說。」金子姐邊說邊領著我們往案例的病房前進,早上才剛看完一台變性手術的我們,繼續在這間諾大的公立醫院裡頭轉啊轉,到了病房,金子姐敲了敲門便推開進到房裡,見案例小南正剛從獨立病房的衛浴間出來……「嗨,金子姐,我正等著你呢。」留著齊肩中短髮的小南輕聲地說,金子姐便領我們進門,簡單介紹過我們後,便留我們在病房裡,先到隔壁房去看另一個他手邊照顧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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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聲音天生就是這樣嗎?」我坐下來後,在所有的問題之前,脫口而出先問了。「我原本的聲音比現在更好聽,現在是因為剛手術,所以暫時還不能太用力,聽起來有點沙沙的」小南對於必須要用這樣的聲音和我們聊天似有些抱歉,「怎麼會不好聽,你的聲音就算是現在聽起來,也像是從廣播節目裡頭放出來的聲音。」我驚訝小南竟然會覺得現在的聲音不好聽,不禁想像著平常的他,那又會是怎樣的聲音,「我給你們聽之前自己錄的廣播,你們就知道了。」小南說完便打開手機翻找錄音檔,裡頭傳出了一個的確是比現在要更「好聽」,更自然的聲音,不論如何,我仍驚訝一個生理上仍是「男生」的小南能天生擁有這樣聲線。

廣播裡頭說的是小南自己的故事……「為什麼不連下體手術一起做?這樣還要再飛來泰國一次呢?」我問,「因為錢不夠,但實在是受不了了,覺得一定要出來透口氣也好。」小南說,「所以家人不曉得?」我又接著問。

「我嘗試了很多次但還是溝通不了,就已經奏過了不准,但還是先斬了。我父母離婚了,爸爸那邊是同意的,他是只要我不去死什麼都好的人,但媽媽不同意,她寧死都不要我做……」小南用平靜細緻的聲音說著「本來其實錢都存夠了,但臨時把錢借給了表哥應急,但之後表哥知道了那筆錢是我要拿去做手術的,竟然就不還我了,然後把錢就交給我媽,現在都還欠在媽媽那裡,說怎麼樣都不還我……」


攝影:洪滋敏

在小南還小時,都還是跟男孩子玩,但不知道怎麼著就漸漸玩不下去了,開始轉跟女孩子玩兒,到了再大一點有性別意識後就覺得自己是個女生。

他說如果身邊的人把自己當男生的相處便會覺得很尷尬,但如果對方把自己當女生就不會這麼覺得了,反而很自然。越長越大,到了初中和高中便越來越難受,非常地壓抑,連廁所都不敢在學校上,那時因為學校一直都在家附近,所以一下課就跑回家上廁所,到了高中後要住寢室,只住了一年就不住不下去了,而家裡遠了,只好在上課人比較少的時候跑出去上廁所……

「像我們這樣的人,生活當中任何微小的東西對我們來說都是衝擊,永遠都矛盾,不論做什麼事家人都會嚇止你,連吃東西穿衣服這種小事,家人都會一直要我們改變,告訴你『應該』是什麼樣子,所以不論到哪兒都很痛苦……」靜靜地我聽小南說著……「高二那時候天天哭天天想死,我跟媽媽說想要做手術,她聽了就大哭說絕對不同意,我站在樓頂跟媽媽說想死,但她竟然跟我說想死就去死吧……」

「當時我哭著蹲在那個角落,突然想通了,覺得為什麼要靠你們,靠你們沒用,靠我自己好了。」小南看著我說……「那你現在可以暫時出來,雖然只是先做喉結和胸部整形,應該很開心吧?」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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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在這樣的狀態下長大,練就了一種不太怎麼起伏,平靜的心,所以說真的很開心的時候,真的很少,所以就算是做了手術,心裡還是很平靜的。」小南背後半掩的窗吹進了熱帶的風,病房裡安靜地透著淡淡的光……「可能長期一直處於這種壓抑低頻的狀態,那個『希望』的感覺好像一時還出不來,其實就只希望可以過著平靜,安穩幸福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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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小南「衝突」的身份關係,一直都不太能和誰有很多接觸,所以常常都是自己關著看書,自己打發著時間……「那遇到喜歡的人怎麼辦?」我好奇一問, 「那也只能默默忍受了,我想對方一開始可能也會喜歡你,如果知道不是個純正的女生就不會接受了吧……其實現在也是有個男生喜歡我的,但他到現在還是不曉得,我想手術後會有更多事情要忙,就先斷了,覺得順其自然吧。」小南幾乎語不帶惋惜地說出這些……

「你有夢想嗎?」靜默了幾秒鐘後我問,

「我覺得自己人生根本還沒有真正地開始……本來就是個女孩子困在一個男孩子的軀殼裡,夢想是必須要考慮很多因素的,在還沒有完全變成女生之前,很多東西都沒有辦法開始……像這樣不上不下,卡在中間,哪裡都動不了……」大學都還沒畢業的小南,用幾乎是超齡的語氣緩緩地道著……

「像我們這種人,就是靈魂沒有找到一個家,永遠躁動不安,永遠都很壓抑難受……不管你有多少朋友,如果你自己心裡沒有一個家的話,是很痛苦的。」

「我覺得做手術可以替自己的靈魂找一個家,讓自己安定下來,才能往前。」小南最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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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後,小南興奮地傳了訊息給我:「小敏,我隔年放寒假就要回泰國做下體手術了!而且我媽媽不僅答應我還幫忙籌錢,擔心要是晚做了來不及在畢業前把證件都改齊了,以後找工作困難,甚至還一直催促我趕緊去做呢!」收到訊息的我在另一頭又是驚訝又替他好是開心。

小南繼續又說:「太突然了,在這麼多年後第一次出現黎明,雖然這麼久以來,我和母親之間這樣傷害著彼此,但我仍努力地做一個好孩子。上次在泰國完成一部分的手術後,我開始了女裝生活,意外的是朋友與同學竟然沒有不適應我新的樣子,他們認為我本來就是天生的女生,有些人甚至以為我之前都是女扮男裝去學校。之後,在朋友的鼓勵之下,我發了女裝的照片給母親看,之後也打電話對她說了很多心理的想法,在許多人的幫助之下,我的母親已經接受了我應該就是一個女孩。我聽說身邊所有事,所有我們吸引而來的,因此我總告訴自己,必須是一個單純愉快的女孩,先愛自己,然後才有力量幫助更多苦難的人,然後再或許有一天,我也可以有和諧的家庭,工作,甚而是幸福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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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我邊想起不久前在泰國的病房裡,那個講話有著柔美平靜嗓音,那是說一時還無法「感受」到真正擁有希望時感覺的小南,那被壓抑了二十幾年的生命,是不是終於能夠成為真正的自己了呢?

回過頭,我們其實都是一樣的。


(來看四月專題,回顧那條 20,30,40 走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