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可以先做愛，再戀愛？」楊雅喆執導《破浪男女》再度打破國片視野，從約砲文化談當代速食戀愛，改寫傳統情慾框架的男女角色，勾出男性、女性在性愛中深埋的底層慾望。
文｜ 呂國維
繼 2017 年的《血觀音》之後，睽違七年，楊雅喆再度打破國片的視野，以情慾和性愛作為主題推出《破浪男女》，透過四位角色探討當代社會「先做愛，再戀愛」的現象，他們試圖在純粹的性中找到純粹的愛。
電影雖然主打情慾滿溢的裸露畫面，然而，觀影的過程卻不會帶有男性凝視的強逼與服從。周旋在四個角色之間的多樣態性愛，反而更加敦促著觀眾直面回應，透過一次又一次的性愛，在關係中缺失的我們可以獲得什麼？
圖片｜《破浪男女》劇照
卻乏長期的承諾反而更顯得自由？
愛情關係的三要素是美國心理學家史登伯格（Robert Sternberg）的三角理論中所提到的三個基本成分：親密、激情和承諾。
愛情三元素
親密（Intimacy）
親密指的是關係中感受到的親密和連結。親密感可以包括相互信任、尊重、理解和情感上的支持。強調情感上的依賴和親密互動。
激情（Passion）
激情是在關係中的生理和情感上的激動和吸引力。激情通常表現為浪漫和性吸引力，並伴隨著強烈的情感和渴望。著重捕捉對另一半的渴望與欲求。
承諾（Commitment）
意即，在關係中作出的長期承諾。承諾包括決定愛對方並保持這段關係，即使未來會遇到困難和挑戰。雙方看重關係的持久性和穩定性。
這三個要素組成了不同類型的愛情關係，理想的愛情關係通常包含這三個要素，史登伯格稱之為「完美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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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破浪男女》劇照
根據史登伯格的理論，不同的愛情類型可以根據這三個要素的不同組合加以來區分。例如，只有承諾的愛被稱為「空洞的愛」，而只有激情的愛被稱為「迷戀」，也正是《破浪男女》正要呈現的關係：像遊戲般的愛戀。
在約砲、一夜情、短暫浪漫（short-term romance）盛行的當代社會，彼此試圖追求關係中的親密，卻又不想承受長期承諾的負擔，生理的短暫纏綿、肉體的激情碰撞，似乎成了都會男女的關係教戰守則。
《破浪男女》裡的四個角色各自都在原有的關係承受過大的負擔，各自都想在性愛中找到自由的喘氣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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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王單親霸（吳慷仁飾）的家庭失和，與太太、小孩總是鬧不歡；喪葬公司的總經理白 Q（梁湘華 飾）被迫與不喜歡的富二代和親；提供貴婦性服務的 Uberdick 因為尚未出世的孩子與另一半吵得不可開交。
而片中的女警小綠（劉主平飾）則因為自己跨性別的身份，在與過去的自己訣別的同時，不時對自我的身軀感到疑惑，也對未來旁人的眼光感到敵意與焦慮。
圖片｜《破浪男女》劇照
性愛中的情慾框架
劇中以「約砲」為追求自由的手段，看似能夠達成性解放的享樂生活，其實仍舊受到情慾框架的束縛。不難發現，每一次的性愛中必然會有扮演主動的一方以及扮演被動的一方，傳統異性戀的性愛腳本下，男性因為有著陰莖，經常被放在主動的位置，而女性因為有著陰道，則被放在被動的位置。
這也導致了多數的性愛體位多半都是由男性主導，女性僅能單方面地服從，甚至，在成人影音網站上衍生出了 POV（point of view）的類型：以男性的第一人稱視角拍攝的成人片。POV 的視角，不論各種角度，都透露出男性才是主角的鏡頭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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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浪男女》中的單親霸作為海王，也依舊在群組裡扮演主導一切性愛的角色，而經過性別置換手術的小綠，雖然以自己性感的身材尋歡無數，卻也在與單親霸砲友關係中趨於被動。
Uberdick 與白 Q 之間的皮繩虐戀（BDSM）也是循著主動／被動的腳本操作，Ubderdick 作為縛繩師，總是以主人的姿態綑綁白 Q，而白 Q 作為消費者，總是以狗奴的姿態接受綑綁。
《破浪男女》並非著重異性戀的情慾框架，隨著情趣玩具的入世，性愛的歡愉與促成開始逐漸與性愛對象脫鉤。女性可以不再需要男性，也能透過玩具達到高潮；男性可以不再需要女性，也能持續佔據主導的地位。
劇中結尾的多人運動戲碼，楊雅喆正是透過主動／被動的互換，改寫傳統情慾框架的男女角色，勾出男性、女性在性愛中深埋的底層慾望。
圖片｜《破浪男女》劇照
釋放無意識裡的人格慾望
瑞士心理學家、精神分析學家榮格（Carl Jung）提出了恩尼瑪（anima）和恩尼瑪斯（animus）指男性和女性內在心理結構中存在的異性成分，榮格後來將此概念延伸描述男女內在備受壓抑而無法展現的人格原型，並且經常出現在電影和文學作品中。
恩尼瑪（女性原型）
恩尼瑪是存在於男性心理中的女性原型。榮格指出，恩尼瑪代表著男性內心中的女性特質，如感性、情感、直覺、創造力等。
恩尼瑪象徵著男性潛意識中的陰性能量，幫助男性與自己的情感和無意識世界建立聯繫。當男性能夠與自己的恩尼瑪和諧共處時，能夠更好地理解和接受自己的情感世界。
恩尼瑪斯（男性原型）
恩尼瑪斯是存在於女性心理中的男性原型。榮格認為，恩尼瑪斯代表了女性內心中的男性特質，如理性、邏輯、決斷力、自信等。
恩尼瑪斯象徵著女性潛意識中的陽性能量，幫助女性與自己的理智和行動力建立連結。當女性能夠與自己的恩尼瑪斯和諧共處時，能夠更好地表達自己的意見和展現自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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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破浪男女》中，楊雅喆巧妙地將恩尼瑪和恩尼瑪斯以性愛的畫面重新詮釋，融合在最後一場多人運動的戲份裡。將單親霸轉為被動的位置、小綠轉為主動的位置，釋放兩人內心深埋的慾望。
在片中性愛場景的呈現，單親霸是個主動勾引的主人，而小綠則只是個單向赴約的砲友。兩人雖然在性愛上契合度高，但是卻彷彿有著一層薄紗的失落。
圖片｜《破浪男女》劇照
單親霸因為關係失和，使得他在家中無法發揮主動性，也沒有一個港灣能夠承接他內心的情感世界，「性愛」成了他重獲控制權以及滿足親密感的絕佳手段。只有在砲友的床上，他才能夠再次展現雄風，藉由性愛告訴自己「我才是主導者」。
而小綠則承受更大的心理壓抑。原為生理男性的她，發現自己的性向後而經由性別置換手術獲得女性的身軀，熟練地運用女性身體的情慾腳本，透過性愛展現「我是個真正的女人」的自我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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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綠想要社會肯認她的性向以及身體，傳統情慾的男女框架，提供了嚴謹的遊戲規則讓小綠操演女性在性愛的位置，以及她欲求透過女性身體在性愛中獲得愉悅的可能。
然而，小綠內心遭受壓抑的性向在性愛過後仍舊不斷在眼前重演，那正是她永遠無法閉上的雙眼。有別於其他男性高潮後的動物性情感失落（postcoital dysphoria，PCD），男性身體的焦慮是專屬於小綠每次做愛後的感傷。
圖片｜《破浪男女》劇照
在多人運動的戲份裡，兩人的位置互換，單親霸成為「受」的角色，小綠成為「攻」的角色，絕對是顛覆傳統情慾腳本的一次大膽嘗試。
小綠戴著假陽具，略帶征服者的姿態拍打著單親霸抬高的雙臀，彷彿重新回歸不可再現的男兒身；而單親霸遭到小綠的後入，無法克制地發出未曾有過的呻吟，跨越了主動／被動之分的性愛框架，兩人內在遭受壓抑的情慾都同時獲得滿足。
海王的慾望透過這次的多人運動獲得整合的機會，小綠則因此面對早已遺失多年的自己，也獲得再度被重視的渴望。換句話說，透過這場非典型的性愛，單親霸的恩尼瑪、小綠的恩尼瑪斯，在彼此的人格中起到互補的作用。
性愛滿足了什麼？
如同楊雅喆所說，「這是一部打破國片尺度的電影」，《破浪男女》敲醒在一夜情沉浮的善男信女們，性愛尺度越開越大的鋌而走險，就算有可能走向性愛合一的結局，但是過程中所遭遇的代價，卻不見得是我們願意付出的。
不過，楊雅喆也強調「兩個靈魂彼此交織的性愛，那絕對是超過南天門的愉悅」。性愛分離的約砲也許可以獲得自由的放縱，頭也不回地睡到下一個砲友的床上，但卻永遠無法達到心靈契合下的性愛滿足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