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母親陰影中，如何找回自己？「我不知道如何活成人，只知道如何演繹一個女人」

我們和母親的關係很微妙，一起練習從母親帶給你的視角跳脫出來，認真看看自己吧！

文｜Hannah

一個女孩子所能獲得的，最至誠的欣賞和喜愛，始於母親的懷裡，而她所能面臨最嚴苛的審視和批判，也往往來自她的母親。

她長長的辮子是媽媽綁的，粉紅色的公主鞋和有蝴蝶結的小背包是媽媽買的，抬頭挺胸雙腳併攏的坐姿是媽媽教的。媽媽在睡前讀的故事書裡，公主是獨立而勇敢的，公主自己會斬殺惡龍，故事裡沒有王子。媽媽說：「我的寶貝是最棒的！」。

她漸漸長大了，她確定自己是公主，但不確定誰是惡龍。媽媽說：「媽媽不能一輩子保護你，你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要怎麼保護自己？」

「媽媽會一點一點教你。」

她跟媽媽一起去開學日，一起報名夏令營，媽媽教她讀書寫字，教她禮義廉恥，媽媽也教了她一種很神奇的魔法，讓她暫時離開自己的身體，悄悄地進到同學、老師、鄰居、親戚的心海裡。

「這樣即使沒有魔鏡，我們也可以看見自己。」她慢慢地練習，經過漫長的歲月，掌握了這種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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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學會施展魔法，開始注視著母親眼中的自己

她透過母親凌厲的雙眼，看見自己太粗的腿、太短的裙、太低的領口、太紅的嘴唇和太早接吻的男朋友騎著太晚回家的摩托車。於是她苦心孤詣地拿捏裙子的長短，直到短得夠端莊又長得夠時尚。

她如履薄冰地控制著腿的粗細，冬天的時候，大衣裡一雙腿細得在寒風中站不穩；夏天的時候，比基尼下一雙腿結實得在衝浪板上閃閃發光。

然後她和母親在畢業典禮上合照，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這張照片裡有世界上最美麗的兩個女人。

過了幾年，她在牆上裱了框的畢業照旁掛了新的照片，一隻剛領養的三花貓。她通過母親在電話那頭的刺探，聽見自己太低的學歷、太少的薪水、太深的頸紋、太乾的嘴唇和太晚交到的男朋友提出太早同居的念頭。

她在長途列車濃濁的空氣中皺著眉憋著氣，到站的時候，卻沒有感到解脫。她提著跟同事團購的一袋保健食品，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她並不相信包裝上鑿鑿有據的神奇功效，也不清楚母親究竟需不需要。

但無所謂，畢竟她花了錢，有點捨不得但還算負擔得起的數字。

她開了門，母親就那樣坐在沙發上，她想吃那一桌熱騰騰的飯菜，同時又害怕母親站在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那一方。後來她和母親在結婚典禮上合照，她感覺這一瞬間十分熟悉，這張照片裡有世界上最幸福的兩個女人。

過了幾年，她在牆上裱了框的結婚照旁掛了新的照片，剛出生的女兒，和那隻老了的三花貓。她盯著這面牆，忽然不清楚自己盯著的是這一張張照片，還是剩下的空白的地方。

她盯著自己，抵抗同儕們惡意的較量，抵抗社會殘酷的眼光，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思考這一份穩定的工作為什麼總讓她不願意起床？她也沒有勇氣，去反問這一樁時間到了就結的婚姻究竟有何意義？

她的力量在這個劇本裡一點一點地耗盡，前兩天櫃姐才稱讚她的肌零比實際年齡少了兩歲，她卻覺得這齣戲已經一眼望盡結局。身後傳來女兒哇哇哭的聲音，她忽然非常、非常地恐懼。

她開始懷疑自己對女兒抱著什麼樣的期待，她會把女兒培養成什麼樣的人？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成為一個人，她只知道如何演繹一個女人。她想起那一則公主與惡龍的故事，惡龍有陰險的笑容、尖銳的利爪、帶刺的長長的尾巴。

惡龍一出場就不懷好意，牠要傷害公主的意圖如此明確，幾乎擔得起坦坦蕩蕩四個字。但是她這一路走來，遇見的朋友、同事、上司、從早餐店阿姨到路邊抽菸的阿伯，沒有誰像惡龍一樣青面獠牙，也沒有誰對她張牙舞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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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她還是不斷地感受到惡龍的威脅？不斷地在戰鬥？惡龍究竟在哪裡？她想得出神，幾乎沒有注意到女兒什麼時候已在她的懷裡安靜下來，她一低頭，一雙小小的眼睛天真地對她眨啊眨，她看見自己的倒影，像站在一汪清澈湖水裡的精靈。

這是她第一次沒有透過魔法看著自己，也是唯一一次，她沒有感受到惡龍的威脅。

原來惡龍一直沈睡在她的魔法裡，那個離開自己、進到眾人心海裡的魔法。惡龍沒有尖牙利爪，牠只是有一雙被烈焰籠罩的眼睛，燃燒著同學、老師、鄰居、親戚、朋友、同事和數不清的人們對她產生的數不清的印象與評價。

喚醒惡龍、點燃第一把火的，是母親的一番苦心；接著不斷煽風添柴的，是她自己。

她感到前所未有地疲倦，她忽然想好好地哼一首歌、想好好地吃點什麼、想洗個澡然後把腳伸進軟綿綿的被窩，她感覺今天終於能夠好好地休息了。

她把女兒放回嬰兒床上，輕輕地搖啊搖啊⋯⋯。

「寶貝，這一次我們不做公主，我們不學魔法，好好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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