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童話・世界》透過三個女孩的生命故事來叩問讀者,男老師與女學生之間,是誘姦,還是自願?是性侵,還是愛情?是童話,還是狼師的叢林?(內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電影《童話・世界》的第一頻,是飄著雨的宜蘭,張孝全飾演的律師張正煦步履蹣跚,筆直向前,拖著長長的影子,好似一種蒼涼的隱喻。

童話故事的開頭,通常有一雙帶著濾鏡的眼睛,恍若少女視角,天真地崇拜著台上巧舌如簧的歷史老師,以為甜言蜜語就是真愛。

在補習班狹小的空間,因升學考而感到匱乏的生命點起了一株火苗,誰知那火是自焚的火,老師的甜言蜜語換來的卻只是一次次身體的侵犯。

少女的身體用完就丟,好似她髒了一般,於是一票女孩受盡委屈,少數走上法庭的,換得更是傷痕無數。電影《童話・世界》所描繪的場景,既不天真,也不浪漫;真實地令人作嘔,真實地令人無奈。

電影《童話・世界》
圖片|《童話・世界》劇照

現實裡的童話,包含著強行隱匿的真相

電影開場,律師張正煦(張孝全 飾)匆匆地跑進警局,目睹警察粗暴的筆錄方式。警察對著高中生詩琪問:「老師在對你做那件事的時候,你有沒有求救或是反抗?」

詩琦不語,警察執意逼問:「發生事情的地方是補習班,如果她有呼救、她有反擊,事情怎麼會發生?」

電影花了很大篇幅辯論「曲意順從」和「權勢逼迫」之間的關係,然而放進現實的脈絡裡,不呼救的女孩卻永遠失去的清白的權利。

由上對下的權勢性侵有著相當複雜的關係網絡,包括發生關係的進程究竟是愛情還是誘姦?發生關係的過程究竟有沒有威迫或是暴力?當女孩們意識到性侵的存在,從害怕隱忍到走上法庭,又是一條漫漫長路。

權力不是要人做什麼,而是它能讓人做什麼。

電影《童話・世界》

電影《童話・世界》律師張正煦(張孝全 飾)
圖片|《童話・世界》劇照

電影《童話・世界》以 20 年前、20 年後改名換姓的補習班狼師湯師承多次性侵女學生遭告訴為主軸,張正煦為前後兩起案件分別擔任被告(加害人)辯護律師、以及原告(性侵倖存者)辯護律師交錯敘事。

多名女孩遭到狼師誘姦,然而法律與輿論卻形同二次傷害的利刃,無論走上法庭與否,這個世界彷彿從不為了這些女孩停留,劇中由尹馨飾演的強勢律師杜子甄,在擔任狼師湯師承辯護律師時說道:「在關上門的那一刻,再純真的女孩都會失去被推定清白的權利。」

言下之意在於,是妳們自己走進去的,沒有疑慮、沒有脫逃、沒有拳打腳踢地吶喊、沒有歇斯底里地尖叫,做實「不夠格的被害者」一角。

而狼師的獨角戲從性侵前一直演到法庭上,無知的男人遭如蕩婦班女學生勾引,男人的罪孽在於心軟,而女孩就活該成為通姦罪的罪魁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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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通姦尚未除罪化的年代,女孩們只能百般無力地,細聲詢問地「出庭究竟是保護自己,還是讓這世界有機會再次撻罰妳?」同時亦得忍受家中父母畏縮的神情,怯懦地問律師:「啊是不是出了庭,大家都會知道?我女兒還要不要嫁人?」

「明明是別人犯的錯,為何遭定罪的人卻好像是我?」

電影《童話・世界》的言下之意,在於傷害難以復原,父權的價值除了賦予加害者傷人的底氣,也點燃了二次傷害的鑰匙,即便是最親密的家人、本應保障被害人權力的律法,都是其中加害者。

電影《童話・世界》圖片|《童話・世界》劇照

沒有誰是「完美的被害者」

我寧願我是一個媚俗的人,我寧願無知,也不想要看過世界的背面。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電影《童話・世界》帶出了兩件真實事件的既視感:一是《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二是《我是金智恩》。前著談的是倖存者之殤,後者談的是法的二次傷害。

本就具有法律背景的導演唐福睿在法律攻防上下足了苦工,赤裸裸、血淋淋地,去闡述受害女學生在法庭上如何遭對方律師強詞奪理地剝奪話語權,逼迫到牆角,承認自己是刻意改短制服裙的小三。

「如果女學生要藉由公開審理,號召輿論來攻擊你,那麼我們也用輿論來審判她。」20 年前作為狼師湯師承辯護律師的張正煦,在父權的脈絡下毫無痛癢地講出這一番話的同時,不知道自己深愛的小新(江宜蓉 飾)也是狼師魔爪下的受害者。

《童話・世界》
圖片|《童話・世界》劇照

導演用相當諷刺的手法賞了張正煦兩個耳光,當他站在法庭上看著台下淚流不止的小新,他突然懂了,自己在湯師承的圈套裡成為他最鋒利的武器。

而全世界無論何處,針對性侵倖存者的法律伎倆如出一徹。

遭前南韓總統候選人安熙正多次性侵得逞的金智恩,在《我是金智恩》一書中這麼寫道:「一審法官從未從權力行性侵探究問題,反而揪著金智恩事後壓抑創傷、強顏歡笑地在手機上與安熙正對話,主張她『並無受害人的樣子』而認定安無罪。」

電影《童話・世界》裡,20 年前作為狼師湯師承辯護律師的張正煦也說出了一模一樣的台詞:「妳是不是在和老師發生關係之後還照常去上課?照常去補習班補習?直到考完聯考後的半年後,才發現事情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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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童話.世界》
圖片|《童話・世界》劇照

性侵倖存者存意識到反彈的歷程相當複雜,內心有可能經歷多次反彈、不承認和自我超譯,有時強迫自己深信「因為我深愛老師;老師也深愛我」比起承認自己遭到性侵來得容易,保護機制容易使得性侵倖存者出現認知上的偏誤,這都是常有的事。

更何況以性侵倖存者的身份走上法庭,無論在 20 年前,還是 20 年後,都是難以想像的艱難。

「老師沒有強迫我,我看老師開心,我也覺得開心,反正失戀,本來就很痛苦,不是嗎?」——電影《童話・世界》

20 年前、20 年後,父權的霸凌從未離開這些女孩,誘姦案要在法理上勝訴更是難上加難,最終,女孩簽字和解,附上給師母的道歉信,硬把性侵當成愛情。

而所謂「童話世界」在此電影中的意象,我想亦可視為一種誤解和幻象,在天真濾鏡的包裹,以及老師花言巧遇的勸誘下,「童話故事」化身為最危險的武器、無意掉入的陷阱,而從此往後,女孩們住在童話裡,與真實世界裡的幸福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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