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你,因為背負著父母的期待而喘不過氣嗎?不妨聽聽心理師對電影《輝耀姬物語》的詮釋,從中學習自我療癒的方法!

「去嫁個高富帥,找個門當戶對的當貴婦,就是女生最幸福的事!」

「考上醫學院當個醫生,放下那些無聊的夢想,就是你最正確的路!」

「你是爸媽的寶貝兒子/女兒,我為你安排的就是最好的人生藍圖!」

在每個人的小小心靈裡,到底填載了多少父母巨大的期待呢?當這些期待變得越來越沉重,以致把生存的絲絲快樂都壓抑下去時,我們又能夠怎樣取回臉上的笑容?

吉卜力工作室的創辦人之一,已故的高畑勳(1935~2018)導演,於 2013 年上映他的集大成之作《輝耀姬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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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講述一位以取竹維生的老翁,一天發現一根閃亮的竹筍,裡頭住著一位從月亮來的神奇女孩,他把這個巴掌大的小女孩帶回家和老太太一起撫養。

後來,老翁用同樣從竹筍長出來的黃金,在京城建了一間大屋,誓要把女孩打造成高貴的公主。然而,輝耀公主從此悶悶不樂,臉上原有的笑容都被厚重的粉妝遮蓋⋯⋯

以下我會以精神分析的心理學角度,分析《輝耀姬物語》中父母與小孩的關係,點出三個互為相關的重要成長議題(同理、附屬品、自殺),以及劇透那些重要場景的意義。

電影《輝耀姬物語》。
圖片|《輝耀姬物語》劇照

心靈的飛躍或卡關,在於一個個的瞬間

在《輝耀姬物語》裡,輝耀公主會在一瞬間長高長大,從 2 歲變 3 歲,從 7 歲變 9 歲,這凸顯了女孩的身世絕非凡人。而她每一次的突然成長,其實都是由「被呵護、被保護、被鼓勵」的生活片刻所觸發的。

從心理學角度思考,輝耀公主的變化,象徵著我們每一個人在原生家庭及人際環境中,有沒有被恰當的同理、鏡映、欣賞、尊重,而充滿喜悅的活著。這些看似微小卻無比重要的片刻,孕育並促使心靈每一次的飛躍與成長。

相反的情況是,心靈,也就是自體(Self),會因為缺乏滋養而停止成長。

許多諮商個案都會這樣描述:「我外表是個成年人,但我知道自己的內心只是個小孩,自從X歲後就沒有再長大過⋯⋯」

輝耀公主的自體,主要停在被老翁決定帶往京城生活、無法跟從小一起成長的鄉村朋友告別的遺憾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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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鄉村生活的日子裡,她還不是稱作「輝耀」,而是大家口中的「竹子」。

當竹子還是筍子的時期,都渴慕著雨水滋潤、欣欣成長,趕著從泥土裡冒出頭來,但不知道何時起,竹子就像無聊的大人般停止長大。

《輝耀姬物語》正是以「竹子」的生長形態,來暗喻女主角童年的心靈飛躍及後來的自體卡關:她的外貌與心靈停止成長,停在永遠美麗動人的妙齡公主,尤其在「成人禮——授名儀式(輝耀)」以後,變得不再快樂。

電影《輝耀姬物語》。
圖片|《輝耀姬物語》劇照

如果承載了太多父母的欲望,孩子就成了附屬品

老翁在竹林裡,發現大量黃金與七彩衣裳後,回家跟老太太說:

「待在這樣的深山,竹子會變成鄉下姑娘。到京城成為高貴的公主殿下,讓貴公子們對她傾心,這才是小公主的幸福,不,應該說這才是上天的旨意」,然後就為自己買了官名,並在京城蓋了一座豪宅。

從小在鄕村和農地裡長大的竹子,雖然搖身一變成了公主,但自此被迫跟著相模老師,學習種種公主該有的禮儀,例如:彈奏古琴、笑不張嘴、拔掉眉毛、跪著走路、隱於簾後。

如果我們問問這些小孩:「你們喜歡這樣的生活嗎?」除了少數愛慕虛榮的、得到太多代償好處的以外,大部份人都會回答:「我一點都不喜歡。」

而臨床上,許多個案從小就承擔來自父母的期待:你要學這個學那個、要當個醫師、要成為音樂家⋯⋯

他們往往不知道自己應該享有「選擇的權利」,一直走在父母期待的路上,直到某個契機出現或慢性鬱悶的一次性覺察,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並不快樂。

電影《輝耀姬物語》。
圖片|《輝耀姬物語》劇照

我很喜歡電影一開始的「轉化」,預示了兩位老人對女孩的態度——竹子本身,或是公主。

老翁把女孩棒在手掌心,說是老天賜給他的,這時候女孩一直維持著縮小版的美麗公主模樣,但是當老太太說出:「可是要養育的人是我!」,並把女孩接到手上時,女孩就馬上從公主轉變成一個哇哇落地的小嬰兒。

換言之,她在老太太手上成為真實,能夠被如實看待。

父母一般都會對自己的孩子有所期待,這些被投射的理想,往往成為小孩成長的動力和發展的目標。

然而,當期待或理想淹沒了孩子作為獨立個體的意志,遮蓋了孩子本質上想成為什麼的希望時,孩子就會因為想法跟父母不同,而默默背負巨大的罪惡感,逐漸沉默與憂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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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村子裡的其他小孩稱女孩為「竹子」時,只有老翁會氣得滿臉通紅地反駁說:「是小公主!」,彷彿他們冒犯了自己的所有物一般。這反映了老翁對竹子的愛超載了,她只能成為他所期望的樣子、成為父親欲望的附屬品。

童年、自然、鄉村的情感與記憶受到壓抑,構成了竹子她真實的自體感(Authentic self)。

她或許曾享受在京城當公主、過著被服侍的舒適生活,但日子久了,莫名的憂鬱便襲來,意識上的「公主」,原來只是其父親誇耀與傲慢自體的附屬品(Appendage)。

自體心理學家寇胡特(H. Kohut)認為,人如果要找回那份被分裂掉的真實的自體感,就得擺脫作為父母的附屬品 [1]

電影中,竹子有一位青梅竹馬的捨丸哥哥,在分隔多年的一次再會時,她便用力向他宣佈說:「我不會成為誰的附屬物!」

雖然她拒絕掉所有人的求婚,不願嫁入豪門,但也因此對父親感到愧疚,「我只是任性地不想成為任何人的附屬物,卻踐踏了父親大人的心願」,造就更深的痛苦⋯⋯

電影《輝耀姬物語》。
圖片|《輝耀姬物語》劇照

自殺,是無法活出真我的最後防禦

竹子的童年其實過得相當快樂,享受到「真我」(True self)的生存愉悅,只是當讓真我展現的環境被剝削後,人就得建構一個「假我」(False self)的心理結構來保護真我。

因此,我會把授予「輝耀」一名的成人禮——授名儀式,稱做「假我的加持儀式」。

在那場「假我的加持儀式」以後,竹子開始乖乖地當起輝耀公主,老翁感到十分自豪,卻只有老太太把一切看在眼裡。壓抑的竹子開始細心打理起一座仿照家鄉景色的花園,作為失去真我的代償與透氣口。

然而,長期成為父親欲望——單向的、過量的、自以為是的愛——的附屬品,鬱鬱寡歡的竹子終於在某一天情緒崩潰,她一邊摧毀那座仿家鄉的花園,一邊喊說:「這個庭院是假的,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連我也是假的!」

最後,她發現了自己的身世(從月之都落入凡塵的人),並向月球的神明求救,而他們也答應會來地球接她回去。

我認為,回到月之都,其實是導演對「竹子自殺」的一次虐心式暗喻。

電影《輝耀姬物語》。
圖片|《輝耀姬物語》劇照

人們有時候會以自殺,來作為保住真我、真實的自體感的最後手段。

人們並不是真的厭倦人世間的一切,更應該說,人們十分珍惜有關係的人、事、土地,只可惜在長期假我的封閉與真我的窒息之下,人們已無法以活著的方式來重新體驗生存的快樂。

這一如精神分析師溫尼寇特(D. W. Winnicott)所說 [2]:假我(假自體)會組織出一種新防禦,來對抗對真我(真實的自體感)的剝削,但如果連這個防禦的效用都遭受懷疑時,那臨床上就往往出現自殺行為。

此時,自殺所殺的其實是假我,是為了避免真我體驗的湮滅,才以全體自毀的極端手段,來保住真我不再受到侵犯和凌辱。

竹子的痛苦,當然不是來自了解自己的老太太,而是面對所愛的老翁爸爸孤注一擲的期望時,那份無可排解的內心衝突、罪惡與窒息感。

在跟兩老相擁道別以後,竹子終於踏上歸月之旅,畫面幾乎轉為全黑白的色調,暗示了竹子自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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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回真我的笑容的三個方法

竹子,其實也可能是每一個背負過多父母期待、無法活出真實自我的人們的故事。

電影中的童謠音樂,表述著人生下來,就是為了活著,就像鳥兒、蟲兒和野獸,青草、樹木和花兒一樣,一樣的自然、簡單、活在當下。

電影《輝耀姬物語》。
圖片|《輝耀姬物語》劇照

要取回臉上的笑容,我認為有三個必須存放在心中的要旨:

1. 總有能理解你的人

自殺者的痛苦,往往來自「世上再沒有人能夠理解我」,但這並不是真的!

今天許多人借網路說出自己的痛苦,發現毫不相識的人,也許有著類似的經歷而有所共鳴,代表了「說出來」就是找到那個理解你的人的方法,可能是朋友、老師、神父、牧師、師傅師姊,又或者一位心理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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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反抗」是種自我療癒

許多人忘記了憤怒的力量,視它為不成熟、不文明、不禮貌的行為,但憤怒其實也是堅持真我、拒絕剝削的力量。

有時候,我們要敢於反叛,告訴他人「我真的不願意」——這個宣示保證了生存必須的希望,要求他人反過來為自己改變,而這也是生而為人的權利。

3. 離家本身並不可恥

有時候不是因為痛苦才需要離家,而是為了成長、找到真正的自我,離家成為了必須的旅程。

成長,往往代表我們必須當一次「不孝子」,試著去做那些父母不認同而你知道對自己至為重要的事,甚至在高壓下敢於逃離。

「逃避並不可恥,可恥仍十分有用」——這個心理學的意義在華人社會中,至今仍得不到足夠重視。

當我們遇見了或創造了讓真我重新展現的環境時,自我療癒便已經發生,回家的路也在主觀的意義上變得有能力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