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無法改變自己的成長過程,但可以選擇「不忠」於原生家庭,不要重蹈父母的覆轍。別人曾經糟糕地對你,不代表你值得被糟糕地對待!

有一種常在臨床工作裡聽見的痛苦,是人與人相處之間的羞辱。

羞恥與屈辱,不一定以它們認得自己的方式被個案說出來,而是通過「我為他犧牲了這麼多⋯⋯」、「我知道他愛我,但他從來都不懂得表達愛⋯⋯」、「我還是離不開他⋯⋯」等的方式讓心理師「用耳朵看見」。

能被羞辱的關係條件

我們多少能了解到羞辱他人且得到爽快,是某種人性的本質。但羞辱自己,或待在讓別人持續羞辱自己的情境裡,則不是常理能理解的。

因此,我把問題反過來:「人如何能被羞辱?或怎樣的關係才能羞辱人?」──當人把意識到的渴望,以及潛意識的理想與慾求,都依賴於某人(的虛幻承諾)之上時,人就向羞辱開了門。

換言之,當某人利用了你對他的依賴,讓你一再渴望從他身上取得某些滿足,卻從來不去滿足你的需求時,羞辱已經踏進半扇門。

但真正把它引進房子的,是我們發現自己既恐懼對方,又一直對他有所需求這件事,便讓(對方施予的、自我招攬的)羞辱,登堂入室。

顯然,這關係是尤關「能否得到」認同與認可、獲取關心與關愛、實現願望與願景、保證安全與安穩等必要需求。

問題在於,關係中的一方一旦抓住了這個把柄,就註定變成零和、施受虐般的輸贏賽局:你輸他贏。一如由黃偉文填詞的〈最後勝利〉一曲最後唱的:

到最尾我勝利 放低兵器

回頭望 共對手都輸光了力氣

大概勝出的是你

是愛 讓女人一敗塗地


圖片|Photo by Bence Balla-Schottner on Unsplash

一敗塗地的屈辱關係原型

在招攬著屈辱的關係裡,受辱方總是認為對方是自己的全部。因此在心理學上回推,在人類必然的命運裡,父母曾經便是小孩子心中的全部。

小孩子在一段長時間裡──客觀上可能是指能經濟獨立以前,心理上則是指心理獨立以前──都是無助與必須依賴父母的,他仍無法自給自足,亦代表他必須認清自己有許多需求都是由他者來滿足的。

如此,這種無助與需求的混合,便成為了羞辱的溫床:在百貨公司躺在地上撒野,仍是無法撼動父母,好帶一件玩具回家⋯⋯他們說,不聽話的話便要叫警察把我帶走,因為不論如何不想聽話,但我仍需要那個家⋯⋯剪了一個帥氣的髮型,但父母說很醜,除非我去修掉,要不下個月就再沒有零用錢⋯⋯

而無可避免的是,一些父母在有意無意間,總是看上了小孩的無助與依賴需求,運用了羞辱/讓他屈辱而敗,來達成許多家庭中不論是教育合理或私心無理的目的。

一旦惡意的成份在家庭裡形成了上對下的壓迫,便會導致各種心理的痛苦。要不,我們怎會流行一句:「不會教,就不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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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父母到情人:論「忠誠」

在某種成長的命定裡,我們總是把情人(某種父母情感的替代者)也視為全部,通過對方給的一些承諾,偷偷重拾昔日的需求與願望。

然而,如果不幸遇上了「利用」這些慾求的情人,或精神分析說的,人們潛意識地讓自己找上了剝削式情人,那羞恥與屈辱就必然是關係的成份了。

我不清楚是否每一次的忍辱都是為了負重,但這個「重」之所以重,是在於那份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希望」,也是一種「希望被記住與珍視」的慾望。對某人忠誠(fidelity),是我們從小就在屈辱中學會的求愛方式。

就像佛洛伊德在早期就指出,羞恥(shame)作為一種對愛與性的抵抗力量,即為了被愛(卻又不能明言),我們在關係中深感羞恥(但得到一點「愛」時又登上極樂)。

如此,人們某種意義上,其實是忠誠於自己的求愛與抑制此意圖之間的「受苦的滿足」。或如精神分析師 Kohut 所說的,我們忠誠於童年時被誇耀、被讚美的無止盡需求,並一再向不會滿足此需求的他人作展示 [1]。

因此,我們很值得去靜心想想:當覺得在關係中受屈辱的時候,我們是否正在依賴他人?認為對方就是世界的全部?而忘掉了自己(如自我尊嚴、隱匿的需求、對對方的理想化、自我的低價值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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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論如何「不忠」

「承認新的事物──即讓自己意外與驚喜──就是不忠(infidelity),是對個人過去的背叛。[⋯⋯] 這就是即興與強迫、提示與命令、好奇與習慣間的差別。」

這是我喜歡的精神分析師 Phillips 的一番話。父母之於小孩的那種「高下立見」,或把舊日的情懷全副搬至情人關係中的那種「你輸他贏」,都代表著我們對潛意識的無比忠誠,因為當中的一切都是陳舊得如此一成不變。

如此,為了成長,我們必須學習「不忠」。

缺乏對過去的背叛與不忠,我們只會強迫地重覆、接受命令行事、習慣於舊事物。

相反,若果能夠(至少在意識上)不忠,生命才有可能出現新的、意料之外的、驚喜的遭遇,我們在平凡的日子裡,才可能有即興的精神、按善意的提示而重新選擇、對自我與世界保持好奇。

一步一步,從羞恥與屈辱的園地,遷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