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日常生活中,充滿性別歧視笑話,我們究竟該不該笑?這種笑話屬於無傷大雅,還是會對社會形塑更大的影響呢?讓研究數據告訴你!

前些日子,看了網紅雅新(Nuseir Yassin)上傳的「一點也不好笑」影片,裡頭談被默許的「男人間的談話」,很值得我們一起深思。

除了阿爾巴尼亞節目主持人的歧視性言論外,更吸引我目光的,還有幾位美國知名脫口秀主持人的片段——他們對一個個受邀上節目的女來賓施展「幽默」,用帶有性別刻板印象/歧視/迷思的梗「開玩笑」。

將幽默與開玩笑加上引號,是想強調,對許多人而言,那並不幽默,也不好笑。

男主持人以誇張的肢體語言,包裝對女性身體的侵略性凝視與指指點點,他們賣弄語言能力,藉由雙關語傳達含有性意味的訊息,不斷針對女來賓的性別作文章,這樣的主持風格,有些人覺得看了紓壓,笑笑就好,何必認真?有些人則覺得太超過,顯然是不尊重、歧視女性的行為,著實令人笑不出來。

仔細想想,笑或不笑,似乎不只是個抽動嘴邊肉的選擇而已,這也令人不禁想問,究竟有沒有一種比較合理的觀點,可以讓我們做為如何看待這類「笑話」的參考呢?


圖片|Photo by Dainis Graveris on Unsplash

日常生活中的「性別笑話」,都長怎樣?有何寓意?

講笑話,其實是一門大學問。

有關幽默的理論不少,其中一種稱為「貶抑理論」(Disparagement Theory),便是認為所謂笑點,往往與貶低他人有關。

女性作為笑話中的主角,最直接的方式,往往是透過被物化,比方說,「一點也不好笑」影片當中,主持人對將女同事的胸部比喻成「另一雙眼睛」,就是藉由物化女性的身體,貶低女性,透過自己的「妙語如珠」、「機智類比」,將女性的身體化作某種毫不相干的物品,開放他人打量、評論、比較。

不過,如果我們往下一層去看,物化的背後,其實也是對整體女性地位的貶低——女性是可以輕易被嘲笑的、是來娛樂、取悅男性的。

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其實也不乏這類以貶低女性為笑點的對話,比方說「開車技術很差又沒有方向感的馬路三寶」、「月經來的時候總會莫名愛哭愛生氣的女友」、「長成那樣還以為會有人想對她幹嘛的肥女」、「講不過別人只會提高音量瘋狂亂罵的女政客」,都是將女性的「弱點」作為笑點。

而這些笑話之所以能引起共鳴,不僅與嘲笑他人能為自己帶來優越感有關,也隱藏著社會對歧視女性的共識。

以「開車技術很差又沒有方向感的馬路三寶」來說,大家的會心一笑,除了笑女性無能,某種程度上,也是在肯定自己能夠答對一題社會題「女生=不會開車=沒方向感」,並在答題的過程中,潛移默化地去認同這樣的觀點。

可是,這一題究竟是「先畫靶,再射箭」,抑或「先射箭,再畫靶」?女性開車技術真的有比較差嗎?如果有,這個比較,是建立在男女同等的開車機會與社會標準上嗎?

同樣的,「長成那樣還以為會有人想對她幹嘛的肥女」之所以好笑,是因為在父權體制的強暴文化中,是由男性主宰,女性作為被強暴的對象,是「經過挑選」後才能擁有「受害者資格」。

因此,當某位女性不符合該項「資格」,卻仍懼怕自己的身體可能遭受侵害,一方面,她的身體本身是好笑的,另一方面,她的想法也是可笑的。此時,眾人的哈哈大笑,是將女性放在下一等,嘲笑她們的可憐、可悲與不自量力。

延伸閱讀:沒幽默感?為什麼女性主義者不能接受「這只是笑話」

將帶有性別歧視觀點的言論視為笑話,有什麼關係嗎?

上面幾個例子,讓我們認識到,參雜性別刻板印象、迷思與歧視的日常笑話,比比皆是,時而明顯,時而隱諱,而「幽默感」就像一道無法被攻破的高牆,把一切質疑與反抗擋在外頭,不讓任何勢力傷害「開玩笑」這件事。

面對一個歧視女性的笑話,若你覺得不好笑,那是你幽默感不夠。很常見的一個說法是:「笑話就是要讓大家開心啊!凡事那麼綁手綁腳,不是很累嗎?放輕鬆一點,聽聽就好,何必認真?」

這一次,或許我們可以真的想想,到底何必認真?

2007 年,西卡羅萊納大學教授福特(Thomas Ford)、愛荷華大學教授巴克斯(Christie Boxer)、西密西根大學教授阿姆斯壯(Jacob Armstrong)及伊德(Jessica Edel)等學者針對帶有性別歧視的幽默發表一份研究論文,它的標題「不只是個笑話:論性別歧視幽默釋放偏見的功效」,儼然已回答了我們的疑問。

文中提到,帶有性別歧視的幽默( sexist humor)並不只是良性的娛樂,還能夠影響人們對社會脈絡的看法,進而鼓勵一種無懼於同儕壓力的行為展現,這裡的行為,指的便是歧視。

換句話說,帶有性別歧視的幽默,會去打開某些人內心裝滿偏見的盒子,促使對女性本就有敵意的人,在聽到這類笑話時,會認為當下的環境已不再去規範性別歧視,而是允許對歧視的寬容。

性別歧視笑話如同一盞綠燈,一旦亮起,敵視女性者便會認為,自己處在一個包容且合理化性別歧視的時空,而這樣的認知,便會鼓勵他們真的展現歧視。

這份論文以選修社會學的男大生為觀察對象,進行兩項有趣的實驗,結果發現,歧視性笑話與行為之間,存在一定程度的正相關。

第一個實驗發現,在聽完歧視女性的笑話後,對女性敵意較高者,捐款予婦女團體的意願較低,然而,當他們聽完歧視女性的言論(statement)或是無歧視性的笑話,意願卻不受影響;同樣的情況,若是發生在對女性敵意較低者上,則不會明顯影響捐款意願。

第二個實驗則發現,在聽完歧視女性的笑話後,對女性敵意較高者,不只傾向刪減給婦女團體的預算,更傾向認知他們當下的社會氛圍,是允許他們這麼做的,而研究也顯示,後者的這項認知會對前者的歧視性行動,形成推波助瀾的效果,也就是說,歧視性幽默會同時藉由直接與間接兩種管道,觸發歧視性行為。

所以,面對帶有性別歧視的笑話,何必認真?答案是,當然要認真,因為每一個帶有性別歧視的笑話,都是在擴大社會的容忍度,是在為歧視性行為創造生存的空間,提供合理化這類行為的原因,助長一個更為歧視的社會。

福特等人談到,當這些本質上就是歧視的言論,以「笑話」的形式呈現,人們不會用相同的批判性心態看待它,而是捨棄一般過濾資訊時的嚴格標準。簡單來說,我們看到性別歧視言論與性別歧視笑話,是兩套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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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想建立一個性別平等的社會,我們可以做些什麼?

倘若這個笑話的本質是歧視的,我們不該忽視,或用另一套鬆垮的標準,為它解套。那麼,我們可以怎麼做呢?

論文中曾提到,當代的性別歧視顯示,人們對女性的態度其實是矛盾的,有正面,也有負面,所以社會並不完全接受性別歧視的存在;性別歧視更像是一種在接受與不接受之間的動態過程,逐漸從被完全接受,移動到完全不被接受。因此,性別歧視必須在某種條件下,才會展現出來,也就是當它是被容許時。

福特等人說,如果貶抑式幽默的接收方能夠拒絕一個容許歧視存在的環境,便能防止歧視的社會規範產生。

無論你是脫口秀主持人、喜劇演員、網紅、Podcaster,或只是一位喜歡帶給旁人歡笑的人,在構思你的段子、展現你的幽默之前,不妨花點時間想想,你的一言一行能帶來的巨大力量,有時候,或許真的不是其他人「小題大作」,或許你的多一點點自覺,真的能改變世界。

作為接收方,倘若我們已清楚明白,沉默並不會換來改變,甚至會讓情況越來越糟糕,那麼,我們不僅不該笑,更應該告訴對方,這個笑話究竟哪裡不好笑。被扣上「沒有幽默感」的帽子,很令人煩躁,遭質疑「太過敏感」,不免會讓人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想太多,然而,當退縮只會讓這種機會越來越多,你必須相信自己,勇敢站出來。

幽默無罪,笑話,更是調劑身心壓力的好幫手,但當笑話的功能不再只是引人發笑,我們都必須更認真地看待它。

性別歧視的笑話,就像裹著糖衣的毒藥,看似幽默風趣、聰明機智,其實褪去外皮,不過就是對女性的貶低與歧視。我們該做的,是確保自己的笑,不會是他人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