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揭露 400 多頁新疆「再教育營」內部秘密文件，並主張，這是一場中國自毛澤東時代以來影響最廣泛的拘禁行動。
圖片來源｜《The New York Times》
2019 年 11 月 16 日，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獨家報導取得新疆「再教育營」24 份、共 403 頁秘密文件，當中揭露「再教育營」起源與細節。紐時報導提到，這些洩露出來的檔案，為人們提供了異乎尋常的內幕——中國國家機器，如何執行一場自毛澤東時代以來影響最廣泛的拘禁行動。
這份檔案內容包括習近平和其他領導人的內部談話、管控新疆維吾爾族人口的指示和報告，以及如何擴大中國其他地區限制伊斯蘭教的措施。
我們關注其中「再教育營」如何有計劃地滲透家戶、拆散家庭成員。可以看到，中共對維吾爾族人的侵害，是一場從上到下層層動員體系的執行。而為了鎮壓維族，中共當局已然將觸角伸入到每一門家戶去。於是，這已經不只是一場種族的暴力、人權與性別的議題，它也包含了對家庭的迫害。
「我的家人在哪？」政府指令：別讓菁英學生有機會散佈消息
香港學生們在學期結束時買好了回家的票，盼望著考試後輕鬆一下，回中國偏遠的西部地區與家人歡聚度夏。然而，他們卻在不久後被告知，他們的父母不在家，親戚們已經失蹤，鄰居們也不見了——這些人都被關進了拘禁營，這個為關押穆斯林少數民族而建的拘禁營網正在擴大。——《紐約時報》
紐時表示，自 2017 年以來，已有數十萬維吾爾族、哈薩克族和其他穆斯林被關進了拘禁營。他們需接受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思想灌輸與審問，目的是為了將他們轉化為忠於黨的支持者。
然而同時間，政府為培養忠於黨的新一代維族公務員及教師，計畫將新疆年輕人送到中國各地大學就讀。但政府也擔心，當社會交流的範圍變廣，「他們一旦在微信、微博等自媒體平臺發表不正確言論，將造成影響面廣，消除難度大。」
對此，該份檔案中建議便衣員警和有經驗的地方幹部，應在學生返回新疆、得知親人（被關押）情況後儘快與他們見面：「要做好人文關懷，強調有關紀律。 」
而這場「會面」也有相對應的策略擬定——要如何回答學生可能有的提問？
在一份名為「吐魯番市集中教育培訓學校學員子女問答策略」的檔案中可以看到，當被問到「我的家人在哪」時，應回答他們「他們在政府設立的培訓學院統一參加系統性的學習教育」、「他們在那裡的學習，生活環境都很好，......，期間學費免費，吃住免費，並且標準比較高，......，甚至超過了部分學員在家裡的生活標準」等。
若學生繼續追問，這份指南指示官員告訴學生，他們的家人不是罪犯——但現在，他們不能離開「學校」。政府透過消息控制的手段，從一個家開始，意圖塑造一個集體噤聲的社會。
新疆再教育營外牆。圖片來源｜達志影像
他們說「再教育」是為了「治病」，但我的家人病在哪裡？
所以，為什麼我的家人需要進去那些「學校」？
在這系列問答指南中繼續詳細地列出學生可能會的疑問，「因為他們不同程度的受到了宗教極端和暴力恐怖思想的侵害影響，......，如果他們因為極端思想和『三股勢力』的影響，做了不該做的事情，不僅會傷害到無辜群眾，而且會傷害到他們自己、其他家人、親戚朋友，甚至包括你。」
檔案中指涉伊斯蘭激進思想為會輕易被傳播的「毒瘤」，因此感染了這份毒瘤，即需要被「治療」。
為了大家的安全、家庭的幸福，必須讓他們在第一時間參與集中教育學習。若將思想上的「病毒」清除，身體健康了，就可以自由了。
並且，官員們被指示，要將這樣的「治療」延續到每一個家庭內——在「我家人什麼時候可以畢業」的問答中，應該引導學生思考「除了他們應接受各項紀律外，他們的家屬包括你也要遵守國家的各項法律法規、不信謠、不傳謠，積極參加集體活動。」檔案強調，「這樣才能為你的家人加分」。
文件揭露，中共當局先透過形塑伊斯蘭激進思想的恐怖元素如同「病毒」，然而，誰有權定義這個「病」是什麼？以及透過「思想治病」，會有什麼問題？
我們看到，從個人到家，再從家回到個人；他們教育學生「信奉黨、保持沈默」，才可以拯救（幫助）你的家人。當局設立的是一個評分系統，從日常開始進行計算，你的行為、生活，思想，都將與家人的命運緊緊相連。
佈滿中國五星旗的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喀什老城。圖片來源｜達志影像
「家人『失蹤』，你不要擔心」共產黨：你應該感謝政府帶走了他們
面對父母突然被帶走，當局設想了可能會有的焦慮和疑惑，並且引導以溫和的方式一一解答。檔案中表示，你完全不必擔心失蹤的親人。因為你的家人只是待在政府設立的「培訓學校」，而且他們在裡頭受到很好的照顧。
接著，他們引導學生思考，「我想你會支援他們，這是為了他們好，也是為了你好。」如果伊斯蘭激進思想如同病毒，那麼共同防止它的擴散，並無壞處。
最後，他們還表示，你應該感謝當局帶走了你的家人：「一定要珍惜黨和政府提供的這次免費教育機會，徹底清除錯誤思想，並且學會漢語和就業技能，為將來你們一家人的幸福生活打好基礎。」
要感謝黨，要保持沈默，一切都會有很好的安排。
然而，事情的真相是什麼？
紐時已指出，「這份文件提供了最詳細的關於再教育營的討論，也是中共嚴格區分對內、對外做法的最明顯例證。」有一套對外的說詞之餘，對於內部，中共正進行一系列嚴酷的指令。對此可以看到，這份檔案中透露的關鍵資訊包含如下：
- 習近平在 2014 年 4 月視察新疆期間和之後，透過對官員們發表了的一系列內部講話，為鎮壓打下基礎。而就在他去新疆的幾週前，維族武裝分子在火車站以刀砍傷 150 多人，並造成 31 人死亡。 習近平要求全面開展「反恐怖、反滲透、反分裂」的鬥爭，要使用「專政機關」，且「毫不留情」。
- 海外的恐怖攻擊，以及美國從阿富汗撤軍，加劇了中國領導層的擔憂，並影響鎮壓行動的展開。中國官員認為，恐攻事件是「過分強調人權高於安全」的後果。習近平對此主張中共應模仿美國在 911 恐攻事件後「反恐戰爭」的一些做法。
- 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新黨委書記陳全國於 2016 年 8 月上任後特別積極擴大新疆的再教育營。為表明這場運動的正確性，陳全國將習近平的談話發給官員們，督促他們「應收盡收」。
紐時表示，這份秘密檔案是由一位要求匿名的中國政界人士所洩露。該人表示透過這個行動，希望能防止中共逃避這場大規模拘禁應受的責備。
中共一連串對新疆自治區的打壓，也遭部分官員懷疑及抵制。但當中就有一名官員因為「曾悄悄地釋放了數千名關押在拘禁營裡的人」而正遭受監禁。陳全國也持續清除有「妨礙他工作之嫌」的幹部們。
新疆再教育營外牆。圖片來源｜達志影像
新疆的議題如同那一棟棟再教育營，被築起高牆，秘密進行。然而，它終究開始產生裂縫——從種族、性別，到家庭的問題，一但找到一絲線索，就只會接著暴露更多更大的紕漏。這份秘密文件制式地列出問與答之間的暴力，試圖弭平所有的質疑；然而，關於人權，關於家，我們仍舊要繼續向強權提問——
當我有一天回家，我發現家人突然不見了。我問政府，如果只是去「學習」，他們為什麼不能定期返家？他們可以請假出來陪我嗎？我上學繳不起學費怎麼辦？家裡沒有人，我家有 10 畝地無人耕種，而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就像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需要離開。
而歷史會需要這份解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