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社會之後,你開始帶父母出去旅行,但心底總有股反抗的聲音,每每讓旅行沒好事發生。嘿,若你正煩惱,你可能正在經歷旅行前的「黑色憤怒」。

炎炎夏日,辛苦在外工作的你原本打算自己一個或跟幾位好友去個小旅行,但後來想一想,還是決定帶父母去,即便你心裡不太情願,甚至已經有過不歡而散的經歷⋯⋯。

所以,今天我們來談談為何每每家庭旅行都沒好事發生,甚至已發誓不要再跟父母去旅行了,但下一回當子女的又總是強迫症般買起機票,「為何我這麼『犯賤』?」背後的潛意識心理因素。

希望對準備帶父母去旅行但還在猶豫的你,能帶來一點「行前心理準備」!

旅行前的黑色憤怒:家庭的奇異審慎和失語症

第一個浮現在我腦海的,是那些家庭旅行的朝夕相對而產生的問題,以往在家裡是怎樣被處理掉的?

父母與子女之間,其實多年來有個有效處理關係問題的中介──學校。小孩去了上學,父母無怨地把相處的時光延後至週末或是漫長的寒暑假,但是當孩子假日都只跟朋友徹夜不歸地享樂時,一些被獨留在家的父母心裡也會想著:「那我呢!?」

這些不滿情緒日積月累,並不是子女出社會工作後,一年跟父母去一次旅行,或每月上餐館吃一頓飯,就能讓家庭溫馨自動補完與歸位的。

因此在放假休假的日子,作為父母與孩子之間以處理許多關係問題的中介(小時候是學校,長大後是公司,而且公司的中介效果常常是負面的)一旦消失,他們就得面面相覷、無處可逃!在臺灣這個濕鬱悶熱的夏天裡,靠近也成了融合,撫慰也像是侵擾。但在家庭場景裡,我們不一定看到爭拗,卻是兩灘汗水在那邊沉默以對。這也許就是法國精神分析師 Kristeva 所謂,在父母與子女之間的奇異審慎和失語症(aphasia),一種黑色的憤怒 [1]!


黑色的憤怒。圖片│來源

但我更喜歡 Winnicott 的表述:原始的愛帶著摧毀的目的而來 [3]。

在許多母親的意志乃至意識裡,孩子從不會遠離,而她希望牽著孩子的手、撫摸他、擁抱他的失落感,都因為實際的距離(更是成年與童年的距離)而加強。原因也許是在傳統社會裡,婚後的父親尚可保有「外面」與「工作」,但母親的生活就只剩下「裡面」與「孩子」,她不再有「自己」的空間,甚至在跟丈夫做愛前後,還要抽時間嚴肅討論起子女的成長與管教問題。

這個一再壓抑的黑色憤怒的「自己」,一個當了母親就只能去滿足孩子的不滿女性,在她潛意識的恨意中,被孩子帶去旅行成了最好的報復時機,即搞禍這趟旅程!今天,她眼前的不再是需要她犧牲自己的「學童孩子」,而是在賺錢以去滿足她的「工作孩子」,所以這道分裂的態度立即翻轉,她理所當然地要求孩子去滿足自己的慾望:「去旅行,『女行』,讓我享受吧!」

沒好事發生的旅行:家庭的奇異行徑和多語症

在這趟「女行」裡,最被滿足的可能是母親的自戀,她能夠打卡告訴親友們她「又」被孩子帶去哪裡玩,從而得到源源不絕的滿足。所以若你問我,到底她是享受「跟孩子」一起去旅行,還是享受被孩子安排「去旅行」,事實上是難分難解的(也失去了獨自出行的意義),因為當那股壓抑良久的慾望在亂竄時,孩子對旅行中的父母印象就是「他們怎麼會變成這樣?」的一種傻眼。可以說,原本奇異審慎和失語症,變成旅行中的奇異行徑和多語症(logorrhea)。

小時候,小孩總是期待在學校複製家庭環境,或希望學校跟家裡完全相反,而一段好的師生關係,必然是彼此都願意犧牲一部份的自發性與獨立性,彼此同理與妥協,互相遷就,且學校以第三方的代理功能處理的結果,一般都比家裡成功 [3]。那麼可以假設,旅行中的父母也會以翻轉的方式複製了早期的家庭環境,讓子女手忙腳亂起來,來打理父母自身的各式要求與慾望。在那個當下,父母沒打算向孩子的自發性退讓,他們堅守一種獨立性而缺乏妥協的餘地。

當然,現實中一定程度的遷就是必須有的,不過那會回到黑色憤怒的原點嗎?即便是聖母瑪利亞,這位世界的母親典範,也因為小耶穌落跑了三天而斥責他:「孩子啊,為甚麼對我們這樣做呢?你看,你父親和我一直在焦急地找你呢!」而在「三天旅行」中不顧父母而去的耶穌回答:「你們為甚麼找我呢?難道不知道我必須在我父的『家』裡嗎?」可是他們沒有領悟他對他們說的話。(路2:48-50)瑪利亞不管耶穌多想留在聖殿跟別人講道理,就把他帶走了!


從耶路撒冷旅行完回納匝勒時,父母在找跑掉的耶穌。圖片│來源

看過不少愛去旅行的人,會把「去」說成「回」,回日本、香港、臺灣、韓國、泰國⋯⋯,老一輩以為這是年青人的一種玩笑,但這玩笑不也透露了某種真相?聽到小耶穌這樣回答,瑪利亞把這一切事都藏在心裡(路2:51),但她到底藏了甚麼?「你這個愛辯的不孝子?」、「不把我們當老家的壞仔?」之類獨留在家的父母會說的話?沒有人知道,我只能大膽猜想她藏起來的是一種黑色憤怒,在回程的路上,若瑟、瑪利亞、耶穌,一家三口都得了失語症而沉默得很。

繼續帶父母去旅行:為何我這麼「犯賤」?

如果帶父母去旅行,像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那人們為何明知而為之?這在於我們絕少思及,跟父母去旅行,是一種以擺脫(忘記)來記住父母的方式。

唸這篇文章有感的讀者,相信不會說自己慾望帶父母去旅行,甚至會承認內心是感到十分恐怖(terrors)。而恐怖與慾望最大的差別在於,我們不太清楚那個東西到底是甚麼,或至少,它十分複雜:我們想起那些明知道父母不高興,卻要裝作不知情地繼續跟朋友外出的瞬間,夾雜著罪惡感、焦慮、幸免的快感、溜之大吉的驚險,而背後等待揭示的是參雜著幻想的父母的臉,彷彿在一毫厘的皮膚之下,就是被孤獨和埋怨所燒得黑紅的憤怒!這如何不教人感到恐怖?

那麼,帶父母去旅行其實是一種防衛,它不只是被恐怖引起的,也是用來限制恐怖感。就像安撫縈繞的鬼魅一般,一再帶父母去旅行宛如是介於家庭的迷信與知識之間的一套儀式,透過週期性的儀式來表明我們已然記念著他們,才得以在平日不相見的日子裡,能好好淡忘他們,不被有關他們的記憶侵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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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恐怖的對象總是在迷霧之中,那就不怪乎人們總是潛意識地用某種特定刺激的方式,以重新描述它的形象 [2]。好比帶父母去旅行,誰料想到你們突然討論起政治來,獨派的你突然發現父母是統派的、支持性別平權的你發現父母無比反同、對某件意義重大的往事你們有著衝突的觀點⋯⋯這個恐怖開始成為追尋潛意識慾望的線索:在此,我們就居然要跟父母繼續這趟旅程,感到嫌惡或嫌煩,甚至為自己有這種父母而感到羞恥;但別忘記,這是你自己造成的!誰叫你要帶父母去旅行?犯賤的人類啊!


沒好事發生的家庭旅行。圖片│來源

如果無法分離⋯⋯

當然我會說,這些作為線索的嫌煩與羞恥感受(或其他你有的感受),暗示著有一大堆被隱藏的家庭歷史!英國精神分析師 Phillips 說當中更有一種秘密的快感,即至少我們需要這種從恐怖而來的快感,因為唯有面對現實而真確的恐怖,我們才能重新描述與掌握它。但這個答案引領我們回到前一個問題,即為何恐怖不告訴我們對象為何?也許是在於,靠得太近而看不清對象,就像身處並面向猛獸的口中,獵物甚至不見其牙齒、只見深淵的洞口時,才有的那種恐怖!

換言之,面對現實而真確的恐怖,我們將能夠把自己從父母張開的巨口中拉出來、分離出來,看清它的原型:一種無法、不知道如何才能分離的彌漫式恐怖!要不,為何自己每次要外出時,父母的臉上總是透露出難以言傳的神色?彷彿,我應該寸步不離地跟他們連在一起。

最初,這種無法分離的恐佈,在家庭的日常裡是模糊不清的,直到我們在跟父母旅行中重新經驗它時,便得到另類的快感:一種超然的安全感!並小聲地跟自己說:「我跟父母有很多價值觀的不同,這正是無法共處的原因!而且只要熬過這幾天,我們就能好好的分離,他們也再沒有藉口說我冷代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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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對恐怖感的解救,都需要建立於「有甚麼是值得好害怕」的共識上!所以在臨床上我看見,人們有時候是自己產出幻覺般的恐怖,以把它排拒在外,藉此保存自己心裡的好東西:「有甚麼好害怕的?壞是他的壞,而好是我的好!」這一切要表達,不過是在無法分離(對彼此皆然)的恐怖中,生命如何根據潛意識的路徑,發展出自己的生存之道與儀式。

最後,我想指出強迫般帶父母去旅行一事,跟「孝道綁架」無關;若有關,那孝道到底又是怎樣的一種無法分離的恐怖之衍生物呢?

對我感興趣的人,內裡必然有點甚麼瘋狂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