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迷與婚姻平權大平台合作,特邀作家李屏瑤,側寫為平權公投努力的人物,看見同志的生命經歷。美克跟我們分享的故事,原來接納自己身材,其實和出櫃一樣辛苦。

「我其實從小就胖,所以外表這件事情是一個蠻大的檻,尤其是,你做為一個同志。」美克說。因為想趨近主流的賞美觀,他上大學就開始減肥,想變成當時流行的精緻美型款。雖然大一大二跳啦啦隊有瘦下來,還是沒達到標準,感情路坎坷,加入世新當時新創的同志社團,也始終格格不入。(延伸閱讀:公投倒數週記|出櫃被霸凌,他曾立誓做個異男

到處都找不到歸屬感,大三那年,他在 BBS 看到同志諮詢熱線徵求志工的消息,他開始接受接線志工的訓練,還加入教育小組,才漸漸在同志社群找到歸屬感。他坦言,起初並不是懷抱多偉大的助人心情,實在是需要一個能夠待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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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線的時間大概 2 年半,沒有很長,有很多人已經接線十幾年。我覺得接線對我的生命的影響,就是看到別人的困境是什麼。在電話那一頭都是比我還沒有資源、比我更慘的人,會覺得做這件事情真的滿重要的。在教育小組期間很很開心,用大學生的身份進入校園,跟更多的師生對話。想要做性別運動也是因為我在過程中,得到很多成就感,我也覺得那個是未來可以做的方向。」美克說。

他大一開始上同志網站,交換照片後,多半就沒有下文,去 gay bar 也沒人搭理,被當空氣,壁花男孩有滿滿的挫折感。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條件好的男生。加入熱線那年是個小小的分界點,他剛好瘦到人生最低點,別人開始說他長得像彭于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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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想,「符合那時候的審美觀的時候,桃花運自然就會很好。因為在熱線有學到事情,有被培力(empower)到,有被肯定,發現自己是一個很不錯的人,外表也是吸引人的。大概在那時間比較有自信,願意站出去跟大家講話。」而變瘦又符合主流標準的那幾年,狀況完全不一樣,眼前有一個吃到飽的大門打開了,減掉多少體重,就彷彿可以前往的樓層權限,他一路抵達擇偶食物鏈的高層。

「我覺得男同志的身體議題就是一個非常有趣的東西,分眾分得非常的清楚。外表跟慾望有直接的關係,我自己也是這樣,所以我也不會說別人這樣不好。有好處,也造成很多人對自己的狀態的焦慮,都在追求某種固定的形象。」美克說,「好不容易被人家喜歡、是可以被慾望的對象,要跟人家上床,也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所以玩得非常非常瘋。」

他那時候沒有正式交往對象,可是找伴很容易。大三那年的功課爛到一個極致,每個禮拜都流連不同的夜店。當時很熟的三個女生朋友,像三娘教子那樣哭著跟他說:「你怎麼變成這樣,你以前不是這樣,早知道就不要幫你買衣服了⋯⋯

在熱線得到肯定,外表又受歡迎。內外皆被灌注能量,他才慢慢擺脫過往的陰影,覺得自己是可以被愛的。交了第二個男友,他鬆懈下來,體重回升到90幾公斤。當時的男友跟他說,這樣的他不是王子了,就只是個普通的胖子。變胖後他消沈了一陣子,戀情也告吹,朋友建議他去熊版試試看,他在上頭貼了一篇自介,放身高、體重、照片連結。然後,不誇張,信件就如同雪片般飛來。

「我後來做 marketing 之後,更能夠理解『分眾行銷』的重要,這點在男同志身上體現得更多。第一眼的印象,就決定我有沒有要繼續跟你這個人聯絡下去,或繼續有沒有交集。後來遇到我進熊圈的第一個男友,他是真的『喜熊』的,在他身上我建立了很多自信,原來胖子也是可以的。」美克說,「熱線不會逼你減肥,他們就是喜歡你這個人。熊圈好像是另一個天堂,我剛好很 lucky,是熊圈審美觀喜歡的樣子,落腮鬍、短髮好看、胖得很均勻。這也是近十年的改變,以前你說喜歡胖胖的男生大家會很驚訝,現在有被看見了。」

接納自己的身體,如同接納自己的性向,都是漫長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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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小學五年級就知道自己喜歡男生,記得當時對男性內褲廣告的好奇,偷偷去圖書館查資料,在變態心理學的分類找到同性戀的說明。他意識到,這是一件不可對他人說的事。尚有更多更明確的煩惱,父親外遇被發現,家庭走向分裂,有太多風暴一併湧入,性向不是可以優先面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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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國中後,美克搬去跟奶奶共同生活。奶奶非常疼愛他,很多事情他以為老人家不會懂,其實都被看在眼裡。最受歡迎的大學時代,他直接帶男朋友回家,奶奶會敲門,問他們在幹嘛,他總是不回應。有一次被奶奶抓包,他把男友支開,奶奶直接搶下他手中的垃圾,發現用過的保險套,他脾氣一上來,直接跟奶奶出櫃,奶奶大崩潰,在新聞看過的同志負面消息太多,奶奶擔心他生病,要他立刻改回來,祖孫兩人關係降至冰點。那是農曆過年前,美克在外頭到處借住了一個多月,反正長得好看,找個睡覺的地方不會太難。

「後來我媽跟我說,阿嬤摔斷手了,我才回去,開始去處理這件事情。」美克說,「交到下一任男朋友,就常帶他回家,我們鎖在自己的小房間,阿嬤就會指著我男朋友說,你幹嘛來這邊,你回去,你不要再糾纏我們家孫子。我就跟她大吵、嗆聲,時間過了之後她就軟化。我覺得奶奶還是疼孫子,就會叫我們出來吃飯,還跟我男朋友抱怨說我都不做家事。」

美克當兵的那天,他們叫了計程車,要送他去車站搭火車。因為他比較大隻就坐前座,男友坐在後座中間,左邊是奶奶,右邊是媽媽。據稱男友嚇得要死。後來兵役因故驗退,他改當替代役,放假只想跟男友待在一起,不太回家,偶爾打電話。有次回家,他發現爸爸跟外遇對象分手了,跑回老家住,竟然把奶奶的房子整個搗毀,奶奶已經躲去姑姑家。

「奶奶其實很想我,又很怕我跟我爸起衝突,就叫我不要回來。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對,她很需要你,然後你也很需要她。這個世界上可能除了媽媽之外,這個人跟你的連結是最大的。我爸回來就是為了要錢,奶奶不願意給我爸,一直說要留給我以後娶老婆用。」美克回想。沒幾個月,奶奶癌症復發,她太能忍痛了,延遲了就醫時間,送進醫院三個禮拜就彌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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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機會跟她講到太多話,也沒辦法好好跟她告別。我發現,這世界上可能最愛你的人要離開了。」美克說。奶奶過世快十年,美克從沒有夢見過她,有時候會覺得很多事都忘記了。去年他在手上刺了一朵蓮花,因為奶奶名叫「秀蓮」。當作一個紀念,不可以忘記這個人在你生命中扮演多重要的角色。

奶奶走後,他真的是一個人了,感覺自己失去名為「家」的後盾。如果能有穩定的伴侶,可以互相照顧,加上法律的保障,對他來說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補充:「老實說我對婚姻關係還是有一些想像的,某種程度反映我對『家』的不安全感。可能因為父母離婚,奶奶過世,後來就是我自己一個人住。我很渴望有個人能進到這個家裡面來,一起生活。」不僅他想使用,還有更多比他更緊急的人,比他更需要婚姻。明明是一條很近的終點線,卻始終無法跨越。因為看到許多人實際的生命狀態,現階段怎麼樣都想把事情做完。

婚姻平權如果推動完畢,下一階段他想做身體議題,讓那些被主流排拒的、不被慾望的身體,也能夠找回話語權,得到被肯定的機會。他說,「我身為一個胖子,一個這樣身體的男生,要在同志圈或一般社會生存,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身體跟婚姻,這些都是我關心的。」

不當彭于晏,他是美克,一步步把自己建立回來,終於可以做自己。美克站到運動的前線,奮力衝破婚姻的窄門,為自己也為別人,爭取成家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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