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屏瑤寫公投倒數週記,從看見同志的生命經歷開始,擁抱多元性別。曾因公開出櫃而遭霸凌的美克,此後青春期,他發誓要做個「異男」。

72 年次的美克在國中時喜歡上一個男生,決定投直球,跟對方告白:「哎呀我就是喜歡你啊,我們還是可以當好朋友,你不用給我什麼回應。」

那是國二升國三的暑假。一開學美克就知道不一樣了,同學的狀態、班上的氛圍都不同。告白的事,全班都知道了。幸好美克在班上的形象是兇悍的,有打籃球,178 公分,80 多公斤,不會有人對他動手,但改變依舊是明顯的。同學們不再找美克去打球,不再找他去唱歌,不會有人跟他一起吃飯,當然週末也沒人找他一起出去玩。甚至會突然跑過來,罵他變態,叫他不要待在這裡,排擠是全面啟動的狀態。他一開始會摔桌,會找人打架,後來發現沒什麼用,事情還是繼續發生,有些早上去上學會發現,自己的桌子躺在地上,東西散落,也只能默默撿起來。

「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我要感謝他們。因為我本來不愛念書,也沒有想上一般公立高中。那時候考高中很嚴格,大概前 13% 才有辦法考上。發生這件事情後我就決定說,不行,我人生不要再遇到這群人。因為這群人都沒有要上高中,都要去唸高職啊什麼的,我國三就非常努力發憤圖強,上高中,後來才有機會上大學。如果當初沒有這些事,可能人生就不太一樣。」美克說。他父母都是藍領,對他沒有任何學業的要求跟想法,可能成人世界的煩惱也夠多了,父親失業,生活都快過不下去了,無暇顧及他的未來。美克好強,不想給家裡太大負擔,拼上了吊車尾的公立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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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高中後,他立誓要做一個異男。他知道不能讓其他人發現自己喜歡男生,既然無法改變心裡的真實狀態,至少要看起來像一個異男。他不會被罵娘炮,不是性別氣質很陰柔的那種人。也許因為壓力,國中告白的創傷,加上父母在他考完高中聯考後正式離婚,他跟奶奶同住,奶奶非常寵他,無節制的飲食變成某種情緒的出口,好像吃進一些實質的什麼,那些無形的煩惱就可以一併被消滅。

「我那時候就一直變胖一直變胖,流汗什麼的,青春期男生又非常臭,當時高一高二教室沒有冷氣,全班的女生就覺得你又臭又肥又醜,那時候為了要像個異男,還故意去學黃色笑話,女生們還覺得你色,聯合起來排擠你。確實不是很開心,但覺得要做到成功的程度,就是要被女生討厭。」美克這個名字也是這樣來的,前面有個類似臭味或是大便的英文單字,他是這些惱人事物的「maker」。他轉化過往污衊的名詞,讓自己成為一個實現者、創造者,「美克」這個名字也是他跟過去和解的象徵。

全班女生都討厭他,但由於國中事件的衝擊,他也跟班上男生保持距離,不想跟任何人有關聯。高二那年,他意外跟班上的白馬王子男孩成為朋友,男孩長得帥、受歡迎,會主動找美克聊天,在很多層面都照顧他。美克的高中生活終於從地獄挪動到比較舒服的板塊。

舊日的黑洞仍在等待美克。大學聯考第一天考完後,他去找媽媽吃飯,從媽媽家離開,就在巷口遇到那群國中同學,當時他已經變得非常胖,好死不死其中一個女生認出他。他告白過的那個男生也在場,然後有人開口說:「哎呀你怎麼變那麼胖?」其他人哄笑。他回說考試壓力大,繼續等眼前的紅綠燈,那是他人生遭遇過最漫長的紅綠燈,綠燈,他說掰掰,頭也不回往前走。後面傳出一陣陣突然爆笑的聲響。(推薦閱讀:「身為出櫃同志,我從小最不缺的就是霸凌」想像五年後的自己,我才堅持過來


圖|作者提供

「大概是我人生第一次很想死,創傷的情境整個要被拉出來,可是我隔天要聯考。回到家我不知道怎麼辦,我就打給那個高中同學,跟他出櫃,講以前那些事情。然後他的反應非常好,我覺得他當時也嚇到,可是他就跟我說:『沒關係,反正我認識你這個人,你就是我兄弟,明天我們還要考試。』」美克說,「他就陪我聊了三四個小時吧,我就熬過這件事情,我到現在還滿感謝他。他現在是三個小孩的爸爸,大概就是靠這個人去熬過高中比較困難的狀態。」

男孩不是他第一個出櫃的對象,卻是第一個表達友善接受的朋友。有時候人真的只需要一點點善意,就可以停住那個不斷下墜的力量。

考上大學,美克本來以為會有自由的氛圍,但是沒有,口傳系上只有七個男生,大家都認為男生應該要玩在一起,其他男生就是要把妹,聚在一起看A片。他回憶,「 也是可以看,可是有時候A片就很難看,我會觀察他們的反應,覺得很有趣。可是這不是我想要的,後來有一陣子我熱愛學術,很認真很用功。他們就非常想玩,我也不想打籃球,不想做一般男生會做的事,就是跟他們處得不好,跟他們鬧翻,我就變很孤單的一個人。後來我認識三個女生朋友,就會四個人一起出去,到現在我們還是非常好。」

那時候還沒有臉書,有拓網,有 BBS,一些大學也有同志社,他開始接觸到同志社群,美克的假異男時代正式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