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視影集,《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以探討親職教育為軸,拉出分支故事,其中《必須過動》點出社會裡階級隔離的議題。

文|黃以曦

公共電視「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劇集,將作家吳曉樂同名文集改編為以親職教育為主題的獨立故事。之前已先在金馬奇幻影展映演過的《必須過動》,是令人驚豔而深思的作品。

《必須過動》的科幻與反烏托邦氣氛塑造非常到位,就讓人想起如《飢餓遊戲》、《絕地再生》、《禁愛世界》、《終點戰》及《黑鏡》⋯⋯等台灣觀眾熟悉和喜愛的電影和影集;《必須過動》的多數場景採實景拍攝,略作後製處理,熟悉的城市地景依然清楚可辨,它們所被賦予的特定指涉,強化了觀賞時的悚然—看似科幻故事,可我們正身在其中,倘若現實哪個面向再推進一點,該個令人不寒而慄的世界,就會成真。

又或者,更好的,更糟的,是那其實並非未來式,而是現在式。也許《必須過動》不是一則關於未來的警語,而是當下教育與階級情狀的一樁隱喻。

故事描述,葉全真飾演的母親,因曾教出滿分的兒子而成為金質獎章認證的優良母親,獲准住在豪宅區;可是女兒不會唸書,成績一直未見起色。那個世界,一旦孩子的鑑定考成績不佳,會被歸因為母親不夠盡責,全家得搬到「鴿子籠」社區;甚至,若成績低於 20 分,為了基因進化的大方向,孩子會被銷毀,母親若非重新分配胚胎、重來一次育兒過程,就是打到下層階級不得翻身。這位母親恐懼於得搬出無色無菌的潔白高級社區,不斷對女兒施壓,而女兒也在這個過程中恐懼又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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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過動》的獨特之處,在於雖然表面上採用了眾多科幻設定,包括情節機關以及優秀的美術設計,但事實上,關於「科幻」所意味的低限、幽閉、窒迫感,關於「烏托邦」那種虛假、均質所帶來的空洞甚至絕望感,終究非關故事背景,而是親子關係、階級隔離、人之於未來和未知等題目之無法穿透的高壓處境的本質。

劇集開始,是個全員到齊的表揚大會,人們穿著一式一樣的制服;在流線、明亮、開闊的大會堂,主持人對表現優秀的母親大表讚揚,所有訊息都在強化同一個價值。從這一幕起,就已令我感到憤怒又悲哀。

憤怒在於,那個清潔美麗的場景,竟是可怖的糖衣;當朝著文明持續前進的我們,本能地渴望秩序、安定與優雅,這一切卻得交換以消滅真實自我、殊異價值觀。悲哀在於,故事裡,人們臉上盡是順服與滿足的笑,像是他們不知道這世界還有別的選項,更像是他們已不在乎任何別的選項。那會是我們所毫無警覺地正在走向的未來嗎?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劇集用「母親」此一角色來作為故事主人翁是非常基進的。母親總是最無私而深愛,母親也是將人類帶往未來的負載和推進者;一旦母親接受了某個價值,巨觀上,這個價值除了有「以愛為名」的正當性,它且會連動地將這個世界送進特定階段;微觀上,則常導向某種情緒勒索。

母親是強大的,卻也是脆弱的,這個強大與脆弱的一體兩面,是《必須過動》的悲劇核心——當你太愛一個人,就無法承受任何不確定性和失敗。這種恐懼,會將你逼進保守而偏狹的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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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集中,母親喃喃唸著,絕不能搬出豪宅。這或可從階級下降的恐慌來討論,但在這裡,我更想從混合了「我會害了我最愛的孩子」和「我將失去我這個人的存在價值」的憂懼來思考:

「豪宅」在故事裡有個曖昧性,它可以是向上流動的贏家世界,但它也可以作為具象的美好人生。我在這裡不從階級的角度來解讀,而是認為母親正因為自我期許肩負了他人(孩子)的人生,因此對美好人生不僅有更強烈的渴望,對美好人生的模樣也不敢以及不能有更多的想像力——我怎麼可以為我愛的人貿然決定另個非典型的美好?愛他,當然要給他公認最好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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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角度看,《必須過動》的故事主軸或可讀成,一個功課不夠好的小女孩,她的世界如何慢慢緊縮直到崩毀。而這與其說是母女間張力所導致,不如說,更因為女孩想去回應母親的愛、想要同樣也給母親她想要的,因而反過來逼迫自己、厭惡自己。

每個女孩都是未來的母親、潛在的母親,她們都能愛別人勝過自己。一旦如此, 她們心中就很難有關於「怎麼做才是對的」的思考多元性了,「愛」以長驅直入的暴力,這麼傳過一個又一個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