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權跟個人努力沒有關係?反思社會階級,《咬一口馬克思的水煎包》文章惹議,讓我們重新思考特權與階級間的關係。

前幾天看完《咬一口馬克思的水煎包》作者張慧慈受訪的文章,該文中張慧慈提到自己在成長過程中,以及念社會學發現的階級議題,我自己也有感而發在臉書上分享了求學過程中對於自身身處的「階級」的反思,隨後在 PTT 上看到了八卦版因為這篇文章又戰成一團,批評張慧慈的鄉民大概用以下幾種聲音來質疑:

  1. 她爸還是賺很多。
  2. 她還不夠窮。
  3. 我或我朋友也是讀台大,但她們…。
  4. 消費台大。
  5. 人身攻擊(胖妹愛搞怪…等)。(感謝好友金剛先生整理提供)

反彈聲音大概可以歸納成幾種「沒有弱到最底層、沒有窮到沒飯吃、沒有努力到鞠躬盡瘁,就不能宣稱自己是弱勢。」其實同理鄉民角度,可以感受到人們的焦慮與不舒服,有種被地圖砲打到的感覺。因此一邊反擊,一邊包紮傷口,下意識地想要逃開這些令人難以忍受的感覺,「難道我真的是享有更多資源的那些人嗎?」

我猜想慧慈本人應該不會因為這些言論生氣,因為社會學的批判本來就不是要所有人認同,像這樣引出大家持不同意見進行討論,才能一點一滴慢慢扭轉大家心中對於階級、對於優勢、對於社會到底公不公平的想像。

關於什麼是階級,誰才是弱勢,我想以「特權」一詞,從社會學與心理學的角度,提出幾項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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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跟個人努力沒有關係,Privilege 其實是一種特別待遇

要討論階級問題,要先介紹「Privilege」這個概念。國內有人將其翻譯為「特權」、「特殊待遇」、「優勢」,為了更了解這個詞的意思,我參考了 Privilege 的字根與字源。

有一說 Privilege 是由 Privi(代表private)及 lege(代表law)組成,因此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個人專屬的法律」,因此衍申為某個人或某個群體內的成員,因為其身分而可以享受的獨特待遇或好處,這裡說的身分包含了種族、性別、社經地位、性取向、身心健康狀態......等,以台灣來說,漢人、男人、高社經地位、異性戀、非身心障礙相較於其他身分往往就能獲得更多特別待遇,我們約略可以說 Privilege 其實是跟Discrimination 相反,後者常被翻譯作「歧視」,其實指的是某些人因其身分而受到較不利的差別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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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注意的是 Privilege 不一定代表「有權力」或「讓人很優勢」,例如一個移工男性儘管在國族與經濟上是弱勢,但仍享有男性身分帶來的Privilege。而且 Privilege 往往跟「個人努力」沒有太大的關聯,甚至可以說個人的努力很難扭轉因為身分帶來的好或壞的差別待遇。(延伸閱讀:性別教育小辭庫:特權

二、其實不是你的問題!思考 Privilege 通常都會讓人不舒服

回想我自己在念研究所之後第一次意識到 Privilege 這件事,是一堂多元文化的課程,教授要我們讀系統觀與社會學的書籍,有一組同學們報告時找來彰師大一整年的教育預算,除了學生人數,最後算出每一位彰師大的研究生,只要取得在學生身分開始,就享有相當於13萬元國家編列的補助,當下我的第一個感覺竟然是「愧疚」。

因為我無法回答教授問的:「你們到底憑什麼比那些落榜的、沒來考的、年輕時沒機會念研究所的人,多享受那麼多國家的資源?」

這些批判通常都是社會學的思考,若從心理學的角度切入,其實思考 Privilege 是會讓人感到不舒服的,這是人的常態!

社會心理學家 Festinger 認為當一個人內在的兩種認知彼此不相容時,會對個人造成焦慮、緊張與不舒服的感覺,稱之為「認知失調 cognitive dissonance」,而個體為了解決這樣的不舒服,會傾向去改變其中一個認知或行為,讓兩者可以相符並降低焦慮(引自Sternberg,2000/2006)。

而 Landwehr(2015)認為當人們思考 Privilege 時,常會因為四個信念產生上述的認知失調:

  1. 我覺得我好像快變成壞人:很多人以為被指出享有特定 Privilege 代表殘暴地壓迫弱勢族群。
  2. 我覺得我的家人或出身背景被攻擊了。
  3. 我不覺得我有「特權」:往往來自「我也有努力」的想法。
  4. 你是要叫我改變!

從這些信念的認知失調來看,我們不難理解為何有些男人聽到「性別平權」就會開始發出「母豬~母豬~」的奇怪叫聲。然而心理學家其實也告訴我們這樣的「不舒服」不一定是一件壞事。

Case(2017)認為反思 Privilege 不舒服的狀態其實也指出了我們學習與成長的契機,就像我們感冒發燒時也很不舒服,但卻是身體自療的機制,因此我們要做的就是:「不要太快去關掉那樣的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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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所以我們能怎麼做?Privilege 的「四不二嘗試」

總結上述心理學家們指出的現象,我認為當我們這些相對擁有較多 Privilege 的人,看到有人義正詞嚴的批判這個社會對弱勢有多不公平時,在出現「不舒服」與「不以為然」的情緒同時,也可以先用「四不」的原則,來保護自己的心靈不受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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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擁有 Privilege「不」是一種原罪:許多我們所擁有的優勢並不會否定我們所做的努力,而且足以提供我們去做很多對這個世界有幫助的事情,例如:也不要否定別人的努力。

(二)反思 Privilege 並「不」是要怪罪個人:相較於攻擊男性、仇富等針對個人的檢討,社會學教我們的是看看這個體制、法律、文化有哪裡可以修改的更友善、更體貼所有人一點。

(三)「不」要用攻擊別人來解決焦慮:所有人都有弱點,為了自己的焦慮去攻擊他人的弱點既不禮貌、也不夠格調。

(四)「不」要拿兩個不同背景、不同條件的人去作比較:當我們自以為找到反例、或更慘的例子就能要這個出來爭取權益的人閉嘴,其實我們也再次默許或複製了不夠友善的體制繼續傷害他人。

其實光要做到這「四不」並且保護自己也保護他人就已經很不容易,在前面提到的多元文化課堂上另一個省思是:我身為家裡的長子,到底比兩個妹妹多了哪些 Privilege?我心中立刻跳出過年領壓歲錢的時候,我阿公總會偷偷塞給我最大的那一包,比我妹她們兩包加起來還多!我也才發現每年領完壓歲錢之後我都會偷偷把錢再塞給兩個妹妹的那種「公平」,一部分也是因為自己不喜歡這樣的特權帶來的不公平。

因此行有餘力的話,那剩下的「兩要」或許是我們進一步去改變我們自身,甚至改變周遭人的方法:

(一)「嘗試」承認自己有多少 Privilege:美國因為種族議題因此在社會正義、Privilege等議題都發展的很早,也針對了種族、性別、社經地位......等項目設計了取多檢核表,或者一些簡單的實驗都可以幫助我們從沒有自覺到慢慢覺察身處的位置與高度,這並不是說僅僅指出「喔!我有異性戀特權、我有漢人特權,那又怎樣」,而是幫助我們不要那麼理所當然地面對社會中很多不公平的事情。

有時光是承認我們在某些向度上比別人擁有更多東西,就是很令人焦慮的一件事,與能「接住你」的人分享這些感受,或不斷透過對話,讓自己與存在身上的特權和平共處。

(二)「嘗試」去做一些改變:如同有人願意為了地球而過著環保生活、有人因為生命價值而投入動物保護,當我們可以看見、並且不馬上否認自己擁有的Privilege,就有無限的創意可以讓我們去實踐一些改變,當我們遇到性別友善廁所的議題時,想想我們的性別認同是否讓我們理所當然地有方便的廁所可以上,又有哪些權益是我們有她們沒有的?

當我們看到新住民與移工在車站聚集時,想想我們還能創造哪些友善的社交空間?當我們碰到胖女孩爭取自己的身體自主權、情慾自主權時,也想想我們比她多了哪些優勢,讓我們可以「不用去爭、不用去抗議」,以及我們能給予哪些支持與肯定?

進一步與不同群體、不同階層的人對話的方式,請參考另篇文章:Google 工程師說男女有「別」,心理學與其他學科怎麼看?

每個人生來的經驗都是不同的,在不同的時刻與場景,可能都領受了不同的 Privilege,重點不是比慘,而是產生改變。我始終很樂觀地相信,若能有越來越多人願意思考這些問題,這個世界就會變得更友善、更溫馨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