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好萊塢 #MeToo 性暴力社群現身,再看台大潑硫酸案,我思索另種情緒出櫃與陪伴的可能。

10 月 20 日,台大宿舍外,兩個男人的爭執愈來愈大聲。

「你把鑰匙還我!」C 看到前任 H 與其他同學走回宿舍,忍不住朝著 H 的方向咆哮。

C 與 H 曾是情人,H 是台大學生,在台大宿舍雖有床位,但因是多人共宿便委託朋友在外租一間套房,偶爾和 C 一起到租屋處約會,C 說的鑰匙,或許指的即是租屋處鑰匙。

根據《聯合報》報導,兩人已不是第一次激烈爭吵。今年九月,H 遭 C 掐脖攻擊後報警,警方依程序通報家暴中心,並將 C 的行為列為「高危險個案」。警方曾詢問H是否要聲請保護令,H擔心觸怒C而拒絕。後來兩人分手談判,C以自殺要脅,H再次報警,且開始害怕與C見面。

20 號晚上,C 在台大宿舍外與 H 爭吵起來,女保全聽到爭吵遂將兩人帶進傳達室溝通,H 要求保全將 C 趕走,C 受到刺激,隨後發生潑酸悲劇。

從異性戀到同志情殺案

台大潑硫酸事件的新聞在社群上出現得很快,一開始情況混亂且資訊有限:兩男一女,一死兩傷。社會主流異性戀框架看來就是兩男爭一女的情殺案。

硫酸令人直覺聯想毀容。人們說,啊,又是毀容,一個要不到愛,便奪走女人容貌作為終極手段的典型厭女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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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在新聞資訊逐步釋放的過程,事實一一浮出水面,原來是男同志情殺,台大兩字加持,討論熱度再提高,人們議論紛紛,「同志是不是特別敏感、容易情緒失控,因此特別兇殘?」

從異性戀情殺到同志情殺,人們不曉得該如何理解,於是粗糙歸因為同志族群的「特性」使然。

標籤與污名式的歸因往往是因太恐懼。人們告誡周邊親友,小心交友、保護自己、轉發「危險情人癥兆」,好像情殺來自基因型病毒,識別後隔離就能安全,其實,這樣的標記才最危險。

所以到底該怎麼理解情殺、要怎樣才能「避免受傷」?

蔑視負面情緒的社會,情殺案愈多

不分性傾向,每一場情殺,都彰顯社會的情感學習資源不足,以及情感支持系統匱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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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十年教育系統貌似開始重視 EQ,可是情商討論往往僅獎勵正向情緒、漠視負向感受,就連「正負向」的情緒命名標籤系統都很有問題。人們常說「你不要那麼悲觀,正向思考好不好。」「你不要一直難過,那麽負面解決不了問題。」

憤怒憂傷等情緒有其深刻價值,亦往往來自最好的人格特質,例如細心、例如謹慎、例如熱情、例如體貼。可是我們的社會很功利,把一個完整的人硬生生切割:這部分情緒有效能,你保留;這部分情緒沒效率,我們不要。

習慣直接封鎖情緒的結果,就是我們對憤怒憂傷等情緒了解不夠,當我們難受得要死要活,卻不知如何處理、不知如何終止這種痛苦的感受。

人們總會在生活、工作與關係上遭遇挫折,抱著一身難受不知如何解決,以為自己碎裂了壞掉了,也以為自己將要永遠壞死下去,只剩下非常絕對的解決方法:自殺,終結感覺、終結自己;或殺害讓他痛苦的人,以為這就能消滅痛苦源頭。

可是兩種方式都不會讓痛苦消失,消滅生命是不可逆的,只會留下更無可背負的痛悔。

如何與難受的情緒共處,幾乎是人一生最重要課題,我們卻不曉得該怎麼做、哪裡有資源協助。

在你找到與憂愁共處的方法之前,我想告訴你,難過沒關係,這只是一個階段,等這個階段過去,你會更堅韌美麗。痛苦和憂傷都不是永久的,就像快樂也不是,情緒如春夏秋冬往復循環,要有耐心看它來、等它走。

情緒出櫃很重要!我想說三次!

情殺的緣由若要追溯,除了情感教育資源不足,情感支持系統匱乏也是重要原因。我們的社會尤其致力於剝奪男性的情感表達,以封鎖特定情緒打造單一樣板的男子氣概,男人少有情緒出口。

我們很少告訴男孩或男人,哭也沒關係啊,哭泣和示弱並不減損任何一分身為男性的價值,你哭泣時候仍舊是性感的、仍可以是帥氣的。女孩或女人的眼淚有審美價值,社會卻沒有以同等的審美看待男性的眼淚。

男孩從小就知道,不論如何要先隱藏和否認自己的感受,因失去男子氣概的人將不會被愛。男性的友伴系統亦較少正面處理受傷情緒:去喝酒把難受忘記;罵髒話將複雜情感以憤怒排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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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來說,女性的友伴系統較常透過「情緒出櫃」的同理,提供更多情緒上的支持。女孩們的陪伴常常是大量訴說與分享情緒,情緒的曝光與出櫃,也讓情感得到同理與支持的機會。

例如女孩會說,「我懂你,因我也曾那麽憂傷痛苦,我花了一點時間,最後慢慢好了。」

我們該怎麼鼓勵男性的情緒出櫃?社會能否接受男人憤怒以外的其他選項,例如示弱、例如啜泣,懂得人因有情緒而美麗?我們該如何讓男人感到說出情緒是安全的,會哭會憂傷,不表示你是失敗的人(或男人),你不用怕因此被標籤為娘娘腔、不會有損於性別認同。

想讓你知道不孤單,我們都曾這樣走過

聽見情殺,人們往往很快露出驚恐表情。這人一定畸形、變態、有病,才會有殺掉情侶或自殺念頭。

可是當認真深刻的親密關係面臨轉換階段,事實是許多人都曾想過毀掉自己(或另一半)。有人付諸行動不是因為他們天生魔鬼,而是比起沒付諸行動的人,他們往往更為無助、更缺乏與其他支持系統的連結。

最近好萊塢電影大亨性騷擾事件延伸的 #MeToo hashtag 活動讓我靈光一閃 ,在親密關係斷裂的創傷處理,或許我們也可以有更多各種創傷經驗的出櫃,去產生更具能見度的同理支援。

我思索,是否可能有一種 #MeToo,獻給所有曾在與自己、與愛人、與家人親密關係裡感到極度困惑憂傷,動念自殺卻決定多走一步活下來的人,這些人一路走一路拾獲生命價值,多應該大方現身啊。

例如我看起來挺「正常」,可是我與前伴侶亦曾多次在關係裡討論是否該平和結束彼此生命。最後我們確實決定一起去死,不過兩人也想著,要死可以,先把錢花光去環遊世界、把想做的事情做一做。

我記得自己看著對方,說「這需要計畫一下!」

我拿出行事曆,打開航空公司網站,舉列想去的地方。那瞬間,我突然覺得活著也還不錯,同時又覺得訂機票好累好麻煩,不如改天再討論終結生命這題吧,等到我們有動力去玩的時候再想如何去死吧。就這樣,我們荒謬地打消自殺念頭,又往前多走一步,走到現在,我覺得有身體真好,活著是很棒的事。

情殺是一種負向的標籤命名。在關係裡外終結生命其實不算少見,從各種經典的文學與電影文本到社會新聞,愛得愈濃烈孤絕,愈容易與外界斷絕連結,於是當親密關係走到終點,愈容易感覺世界崩塌,必須毀滅自己或對方了結。

我想,不只是性侵受害者需要 #Metoo 的出櫃同理陪伴,或許在有限的情感教育資源與支援系統中,有一種快速支援方法是讓曾在情感創傷事件中生存下來的人出櫃現身,說我曾走過,我活下來,看過人生確實有春夏秋冬,請你相信自己,你亦有力量可以陪自己一起走一段。

我看見你了,你走在極地冬天,穿得不夠、冷得很難受,我知道,可是春天隨後就到了,相信我,再多走一小段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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