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王慰慈、井迎兆導演,深談《學數學的女孩們》此部影片,希望透過兩位女孩追逐數學夢的故事,翻轉世人刻板印象:學數學並無性別限制。

採訪、文章|吳湘蓉
記錄|周家瑤
攝影|葉佳甄

王慰慈導演大方沉穩的女性氣場,相映著井迎兆導演身上溫文儒雅的文人氣質,從進門開始,全場就籠罩著一股非同一般的溫婉書香。或許是常年與影視教學爲伍的原因,歲月痕跡在花甲之年的他們身上無處可覓。兩人的愛情旅程走過了長達四十年之久,採訪過程中相敬如賓的相處方式和淡淡的默契也讓人覺得溫馨不已。

兩年前,他們的共同作品《科技與性別-數學女鬥士:徐道寧》曾入圍 2015 國際女性影展。這次,他們再拾攝影機,耗時三年拍攝《學數學的女孩們》,記錄兩位成長在台灣 60 年代青梅竹馬的女生,她們一生追逐數學夢的故事。兩位都是現任的中央研究院院士,成就揚名國際。他們也希望透過這部影片告訴觀衆,學數學並沒有性別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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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王慰慈=王、井迎兆=井)


圖|作者提供

像是學弟去探訪學長姐

如今,很多人一聽到數學,便感到恐懼、束手無策。還有很多人說女性數學不好是可以被接受的。真的是如此嗎?可是誰能想到,在半個世紀前的臺灣,有非常多優秀的女生都在鑽研這門深奧的學問。在一次校園内與張聖容教授的再度重逢后,王慰慈和井迎兆導演開始拿起攝影機,去講述這些中生代數學家的故事。

  • 您們是以何種身分介入和敘述這個故事?

王:她們看起來是高高在上的院士,但其實跟我們凡人都一樣,非常容易親近。我們是直接進到她們的生活的。金芳蓉還會做衣服,她見到我就問我:「臺灣的褲子為什麼七分褲都做得這麼窄小,我塞都塞不進,你看我這個褲子好不好看?」那是她拿兩件褲子回家拆掉拼成一件的。她有時候還會多買一件,然後就縫在帽子上面,變成一整套。而且她已經 65 歲了,還在學民族舞蹈,這在影片中也有。我覺得他們的生活充滿了樂趣,你一點都不會覺得和他們之間有距離。

井:我覺得拍紀錄片的人都是誠懇的觀察者。以身份而言的話,我們其實和她們相差不多,我們是同一個時代背景長大的人,像是學弟去探訪學長姐們的求學歷程和生命故事的感覺。我們竭盡所能去瞭解她們,如果是我當初在那個情景裡我會怎麼樣,那她們又是怎麼樣決定的,以及她們怎麼樣走她們的人生路程,對我們來說是一個蠻新鮮而且有激勵作用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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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拍攝這部影片花了多久的時間?最希望能帶給觀眾的是什麼?

王:三年。由於這是一個非常冷門的題目,申請拿到經費和補助是很困難的。我們沒有多餘的錢可以去外面借設備,很多設備都是文化大學支援的。因為經費非常拮据,我們也沒有辦法再去請攝影助理燈光助理,在整個拍攝過程中,只有我們兩個人。無論在臺灣還是出國,在現場一個人要擔當好幾個角色。

通常我們現在的孩子數學不好,就會放棄,老師和家長也覺得你可以放棄,所以我們的片子就切出這樣的問題。我希望這部紀錄片能夠成爲很好的教材,往高中、大學進行展演,啓發老師、家長和學生們,數學不是那麽難的科目,女性也可以做非常多的事情。我希望藉由這樣的影片,讓社會去重新思考這樣的問題。

  • 三年確實是不短的時光,所以資金是在拍攝這次作品過程中最困難的部分嗎?

井:其實我們最大的困難是不懂數學(笑)。這些數學家所講的專有名詞,我們一概不懂,她們描寫的數學抽象符號語言,我們必須設法裝懂,然後事後去弄懂,讓觀眾能夠進入到她們所學的那個世界里。我們花很多精神在運用各樣的軟體或者資源來達成這個目的,這我覺得是我們在表達意念上面的困難。

  • 在拍攝過程中,是否有從拍攝的紀錄片人物身上得到一些收穫或在她們身上學習到什麽?

王:我從她們身上學到了很多教育的方法。藉由這樣的片子,我有機會去觀察是什麼原因臺灣可以創造這麼優秀的女生。後來我得到一個答案,他們的父母都非常的了不起,開明並鼓勵他們走這一條路,所以說在她們的身上沒有社會的刻板印象,她們相信自己絕對可以學得很好。這種來自於父母的鼓勵和認同,也就是家庭的力量,大過於整個社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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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我對張聖容這個家庭有最深的感觸。從我們在 UCLA 讀書的時候開始拍關於她孩子的紀錄片《雙足立雙天(two feet in two cultures)》開始,這三代的歷程有 29 年之久。通過這部影片的拍攝,我發現她們的教育是始終如一而且非常和諧的。三代之間的理念是一致的,有一種非常溫潤和精益的精神。張聖容在家中扮演一個好的角色,是一個好女兒、好太太,又是一個好的媽媽,她在家中是一個關鍵的穩定的力量,就像她自己的母親一樣,也影響了下面兩代。所以我可以看到一個成功的要素,就是一個女性在一個家庭之中真實的影響力。

關於一個華裔小孩楊瑞(張聖容與楊建平的小孩)在美國雙語與多文化種族環境中生長的故事。以及,楊瑞父母如何在穩固他們本土語文能力之下,同時兼顧他們的母語及文化根源,使他們能兼具在兩種文化能力的優勢下,而有更佳的競爭力。

數學不僅僅是數字和公式,更是一種思維和邏輯的方式。再怎麼逃也逃不了,與其與它避而遠之,不如好好地正面迎戰。王慰慈導演還坦言,在拍攝完之後,以前一直被她回避的 LINE 數學題,也都開始嘗試著去解答。只要父母和教育環境的改變,孩子肯定就能改變——兩位導演希望透過這部影片,傳遞給社會這樣的一種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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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唯一相信我能拍電影的人

在《學數學的女孩》這部片中的兩個家庭,張聖容和金芳蓉的先生同她們一樣是相同領域的數學家,彼此合作與互補、相得益彰。不例外的是,王慰慈和井迎兆兩位導演也走過了漫漫四十年的合作歷程,彼此之間透露出的默契感在作品中體現的淋漓盡致。這次,王慰慈老師還不吝嗇地分享了他們一路以來的浪漫故事。

  • 兩位導演之間是如何分工合作呢?您們彼此是夫妻,是否在合作上會更加輕鬆容易一些呢?

王:是的,我覺得夫妻合作是非常好的一種合作關係,太多人羡慕我們和諧的夫妻關係。由於他對科技的東西很感興趣,所以他可以去研究怎麼把畫面和線條做的最好。但是他對製片、接洽這些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對管錢這些事情更是討厭。但是在很短時間內,他可以很快決定場景内腳架、燈光、攝影的部分。我要是沒有他,一個人絕對做不到,我所有的錢都要去雇人來做。

井:同樣我沒有她,我也不可能做出這件事情,所以我們其實是互補的,男性和女性沒有一方是絕對的,一定是相輔相成。製片導演、後期和剪輯,還有拍攝過程中的訪談和錄音,這些工作都是由她負責的。剩下的比如說導演、拍攝、現場的燈光等就是我負責。其實就是互補,最重要就是默契,不需要指揮,到現場就彼此應該做什麼。儘管在工作的時候也會有爭執和吵架,但是我們也磨了 40 年,會知道彼此需要什麼,是一種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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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感覺您們之間的情感非常好啊,是否可以談談您們之間相遇的故事?

王:這就讓我來説吧(笑)。以前參加他們學校校友會兩天一夜的露營,我就看到一個男生晚上都不睡覺,抱著吉他一首一首地唱西洋歌曲。第二天,我又看到他在球場上面打籃球跑全場。後來我才知道這一輩子原來他才打了這一次籃球,是打給我看的。從此以後我們就開始做筆友,通了兩年信才開始交往。

剛認識的時候,我是學銀行管理的。可是我的經濟和微積分都不好,他就覺得,我可以去考關於影劇方面的東西。因爲在那個年代攝影機非常笨重,我的家人、甚至我都懷疑自己是否可以學電影,但是他是唯一相信我能夠做到的人。後來沒想到我幾乎不用唸書,就考進去了,之後也念的非常順利,我就覺得這就是我的天分。

  • 那今後還想要拍什麽樣的影片呢?

井:我們兩個人對人物故事都很有興趣,只要是一個傑出的人才,或者他有一些傑出的貢獻的想法,如果我們有預算和時間,我們都非常願意去跟蹤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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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讓自己受限

《學數學的女孩》中探討的女性們雖然在某個領域某個條件上受了限制,但她們身上特殊的特質能夠在數學領域闖出一片天。那王慰慈導演也不例外,王慰慈除了導演的身份之外,還兼教師、優秀的傳播學者等身份。她的身上不僅有教學的耐心和方法,還鼓勵了非常多的女生去做得更多,讓她們告訴自己,電影這個行業不是祇有男人可以做的。速度可能會慢一點,但是衹要有心,成就總會達到。

  • 導演是否可以分享一些經驗給將來要從事這一行業的女性們?

王:我覺得兩方面來講。如果對影視行業非常感興趣的女性的話,第一個是身體要非常好,第二個是要有非常有想法,不然聲音就會被稀釋掉。踏入社會,這是一個非常挑戰的行業,譬如面臨家庭和工作就是一個非常大的選擇。現代社會告訴我們,因為我們有屬於女性方面的生命成長歷程,選擇這條路就很可能就放棄了其他某些東西,因為社會沒有給我們這麼多好的條件。現在我非常有成就的學生們都是沒有婚姻狀態的,這點是讓我覺得很惋惜的。我希望這些新的女影視工作者們可以瞭解,不要讓自己受到限制,努力去尋找自己的未來、追逐自己的夢想。

在合作拍攝影片的時候,井迎兆認爲他比較偏向從導演角度切入,關注在故事的層面,讓它變得自然流暢且切合主題。而王慰慈則比較偏重女性觀點,并使之在剪輯中細膩地呈現出來。經過常年累月的相伴和默契,兩者彼此在合作上面盈虧互補,陰和陽就如同兩個半圓,漸漸在漫漫行路上磨礪契合成最完美的圓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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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年以來,王慰慈導演也一直在陪著女影成長,每年都期待能找到好片和學生們從中討論新的觀點。現任女影常務監事的她表示:「影像加上性別,產生的力量非常大,因為影像讓你看見、聽見各國的女性在職場、家庭、學校中是怎麼成長的。」而且她也認爲,其中最寶貴的地方在於映後座談——導演、專家來看影片,還有社會角度、學校老師的不同角度去討論一部影片是非常有意思的,還能碰撞出不同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