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投書迷人來稿,細看《花甲男孩轉大人》裡的四色女人,那些交雜在她們生命裡的傷疤,兜了一圈,落成華美的花,開出生命的體悟,長出堅強。

文│鄭婉儀

「能生狠狠剪碎心底瘡疤的不是勇氣,是遇上懂得在疤裏播下種子的那個人,就足以把腐臭澆成了芬芳。」

《花甲男孩轉大人》精彩落幕,劇情幾乎每秒鐘如利刃扎進心臟,又似棉線纏起縷縷回憶,看完大結局的這晚,我失眠了,不僅想阿嬤,腦中迴轉出現的是,領著我們一同破繭而出的那些女人們。

我很喜歡在 2015 年一位巴西刺青藝術家 Flavia Carvalho 所展開的助人企劃「A Pele da Flor (花的皮膚)」,她免費替遭受暴力創傷的女性刺青,將傷疤變成美麗的圖騰花紋,象徵傷痛重生。《花甲男孩轉大人》四個女人:阿瑋、雅婷、花慧、姿萱,在這段替阿嬤送行的旅程中,和花字輩男孩周旋,悄然撫平內心傷疤,更加堅毅,重拾親密關係,從此結痂的人生好似也盛出一朵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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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瑋:「每個人身上,都有男生的靈魂,還有女生的靈魂。」

如果用一種顏色形容阿瑋,她是紫色的,揉雜 49% 的藍、51% 的紅,殘酷地得在男女廁兩塊招牌前被冷眼側目的那種「性別不詳」的女人。原生家庭的影響、雙親的期望,孩提芭比娃娃早就被她活捉砧板上一刀斃命,她的靈魂化成一灘泥,躲進肯尼的身軀,展示何謂乖女兒,一演 23 年。

在阿瑋身上,那是典型的「自我認同混淆」(Identity Confusion),不僅是性別角色,自我評價、人際關係上亦然。她不屑臭男生膚淺無知的眼光,她快被「天下男人都跟老爸一樣花心」的存疑給噎死了;男孩子氣很好,不會被拋棄,能做自己。雖主張「誰說女生不能長得像男生」,她在關鍵時刻,仍渴望被當成女人對待,尤其是看見花甲與雅婷接吻後,那個醋勁大發主動出擊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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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情人花甲不願請軍中同袍代筆寫信,阿瑋在意自己的外表「不夠女性化」,那是她藏了 23 年的傷。而我們曉得,阿瑋正是因為有 49% 的勇敢、51% 的體貼,陪著花甲經歷喪親過程,相互扶持,戀情才得以開花結果。

從阿瑋傷疤綻放出那朵花,是紫色風鈴草,鐘形陽剛,希臘神話裡被阿波羅熱愛而招忌的花朵。轉大人的日子裡,她褪去嫉妒心,清脆鈴聲搖曳風中,溫柔可愛等待花甲歸來。

阿瑋令我想起好友妮可(化名),在高中畢業前,留一頭烏黑髮,紮起馬尾英姿颯爽,那時她愛女生,妮可女友生悶氣的夜裡,我們聊天想對策,好幾次救回了那段甜甜的愛戀。轉眼,妮可剪掉長髮已經 8 年,她正浸在幸福的愛情長跑裡,是個不折不扣以未婚夫為重的小女人。性別,本是流動的,幸福,無關性別的,唯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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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婷:「我們在一起好不好?你不喜歡的我都可以改,我們在一起一定會很幸福!」

雅婷活在童話裡,這齣童話透著血色。與其說她愛男人,不如說她更愛自己編織出的夢想:「嫁給愛人、生兒育女、甜蜜恆久」,曾幾何時,我們也和雅婷一樣,把自以為簡單的想望,死命拽在懷裡,直到愛情窒息的那一刻。

當雅婷遇上那個宣稱愛她、卻毆打她的大哥哥,夢如泡沫從指尖滑下,破滅在她眼前,她壓抑,一如往常把噩夢沖進水槽,假裝自己仍是洗髮水,香香的。被熱水燙傷,她去醫院急救,被悲傷狠狠燙傷,她卻視若無睹。

網友開玩笑稱,雅婷選擇花明有「斯德哥摩爾症候群」(人質情結)傾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倒認為是一種心理學上的「強迫性重複」(Repetition Compulsion),佛洛伊德指出,人會不自覺在人際關係中重複兒時創傷經驗,或重建過往痛苦情景。「沒辦法,愛上渣男就是我的命」,無法逃脫的移情,陷進重蹈覆轍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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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鄉女神、校花雅婷一路成長,同學陸續結婚,而女神始終找不到幸福,優越感慌了手腳,此時遇見返鄉接乩童的花甲,以為花甲就是那個和她來自同一顆星星的「對的人」,後來發現,花甲不愛她。她乞求、她示弱:「你不喜歡的,我都可以改」,得到一張妹妹卡。在不舒服的狀態下,我們都容易走回頭路。雅婷願意接受花明,和過去的痛苦和解,去解決「未竟事務」(Unfinished business),走出童話,企圖愛出不同的結局。

雅婷傷疤盛開的花朵,是藍色曼陀羅,艷麗而憂鬱,劇毒,花語是詐情騙愛。但我們依然相信,會出現一個人,擁抱她的美,猶如在墓仔埔告白不怕死的鄭花明,用他亮錚錚的愛意,照耀雅婷的陰影。

我是高中時認識雪碧(化名),校花等級的原住民女孩,輪廓深邃、笑容燦爛,白皙皮膚吐出軟綿娃娃音,髒話成詩多率性。在精蟲充腦的年紀,她是男孩們的夢中情人。雪碧和男友是高中班對,為了他高分低就、選填同系,去外地讀大學。

偶然聽見他們的消息,籠罩烏煙瘴氣,沉迷賭癮、流連網咖,愛得水深火熱,班級人際關係繳白卷⋯⋯一次,雪碧來了電話,笑自己好傻,她終於斷了長達 7 年的夢魘。再聽到她的消息,她結婚了,嫁給當年同在網咖夢遊的「前男友的拜把兄弟」。也許我不夠樂觀,不敢相信這場愛情,但我相信雪碧,相信雅婷。

女人慣於遮掩的瘡疤,總會遇上那個播下種子、長出芬芳的人。就好似,花慧歷經喪偶,對阿輝的思念將灌溉黑玫瑰日漸茁壯,堅強終將帶她回到該去的地方。姿萱選擇釋懷委屈、修飾脾氣,學著以智慧去承擔和花亮存在的一切問題,她的傷痕既是纏人的蔦蘿花,也是相互關懷共度一生的新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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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很痛,比刺青更慘烈。被黑暗生吞活剝之際,或許,我們剪一塊疤,或許,我們畫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