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迷專訪鄭宜農,談起 2016 年的分手,是生命的另一種啟程。愛本來遼闊,我們何須活得狹小?

上一章:鄭宜農的酒品與愛情:無論你是怎樣的混蛋,我都會愛你

音樂一面鏡子,反射出她靈魂不同的切角,她的愛浩瀚無垠,所以有了憤怒、有了悲傷,有吶喊有流淚,也有止不住的嘻嘻笑聲。鄭宜農是一個很坦白的人,愛要磊落;鄭宜農是一個很黑暗的人,愛要奮不顧身投入黑洞。

在鄭宜農給自己的關鍵字中,有一個就是「大」,她說:「我的心很大,我可以裝各種東西,但是反面也是,沒有東西可以填滿,所以愛我的人很辛苦,如果他想填滿我的話。」宜農說完哈哈哈笑著,她的心很大,親愛的歡迎光臨阿!

可是愛並不如此正直,愛就是有歪斜才燦亮懾人,長在懸崖的花特別強韌。鄭宜農談愛,是放手,是縱容,是了然於心,是懷有質疑。

愛很寬廣,但要去衝撞

關於關係的轉變,她有過一次逃離計畫,2016 年一月,鄭宜農與結婚九年的楊大正分手。大正以「永遠捍衛宜農做自己的權利」誓言,宜農說「兩個人以做出『絕對不會遺棄對方』的承諾分開了」。

當時的分手社會譁然,有人讚聲、有人獵奇。彼時媒體的熱鬧我還記得,近十一點,我從劇場走出來看見新聞,心裡有一股熱,因為她的誠實,因為她的美好,因為她捍衛的英姿。寫下一則〈有一種愛叫鄭宜農與楊大正:我愛你,不必擁有你〉成為我文字紀年史裡的標的,這讓我記得我對世界還有心動的時候。

宜農說這件事可能影響很多人,可是原先並不抱持這樣的目的,最開始決定公布一切,只是為了向歌迷誠實。「我跟楊大正的婚姻其實算滿高調的,我們不是可以默默結束的那種,第一點要對歌迷交代,假如我今天寫一首情歌不是寫給楊大正,但他們以為是,那不是很騙。第二點,我也會希望,在這樣的狀況下,如果我們在愛情上不 work,我當然希望對方可以幸福,所以我必須要很公開的放手。」

愛本來寬廣,宜農直視著愛的困惑,去解構與重組:「我原先並沒有那麼正視在關係裡自己做不到的,這也是我跟楊大正分離的原因,我有我做不到的,他有他做不到的,我們都沒有正視、擺著很久。當我們遇到那個問題,就笑著笑著然後去做別的事,可是你會感覺到那個東西越來越大。那階段我開始認識更多人、朋友越多,我就意識到我跟某些人對話產生了一些情感,那為什麼這個東西我無法在我的婚姻實現?」這樣的一年她形容「慘烈」,兩個人各自去碰撞與尋找答案。

我們的分手:一瓶威士忌一個擁抱

宜農還原分手的晚上,原來所有的歲月靜好都有裂縫、裂縫中還有光指引前方:「我們那天是在餐桌上,兩個人喝著威士忌,一開始講一講我們就哭了,然後擁抱,擁抱完,我們兩個就笑了,我們就開始喝酒、各種聊天。我們是笑笑地結束這一切的,然後笑笑地去規劃接下來的事,約定好幾月幾號來擬一個文,幾點一起公布。雖然它很悲傷,但它是美好的一件事,我不希望任何的揣測讓這份美好去破壞掉。」

愛在進化,分手能是送給關係最好的禮物:「這個社會很奇怪,第一時間一定是去想楊大正鄭宜農是不是在外面怎樣怎樣。我不希望這件事情發生。剛好那時候楊大正的事業正在往上,我覺得這是我可以替我們兩個做到的。當然需要很大的決心,可是我想要這麼做。」

餐桌過去是兩人日常所居,此刻就是生命新的坦途。

事情被當作頭條新聞一樣地爆發,很多人來找鄭宜農發表或代言,她一概緩緩。「我並不想因此變成代言人、一個 icon。這樣就有一點消費這個議題,這個議題是很多人的事情、很多人的人生,每一個人的人生有不同的進程,這只是我的局部,不代表我可以幫所有人講話。如果我一瞬間把自己擺在那個位置上就太多了,對不起那些因為這些事、而開始思考自己人生的人。我不能太輕率地給他們一種指引與答案,這不是我做的事,他們必須自己去探索。」

餐桌上的風景:爸媽,我有話要說

因為這件事,她成了很多人的認同導師,她卻認為每個人都該保有懷疑與思考的能力,就像自己苦苦爬梳出來屬於自己的一條路,念起出櫃:「性傾向的認同是成年以後發生的,但我在公布這件事之前,我有回去跟我爸他們好好地坐下來講,結果一講,他就說:『啊你以為我們看不出來喔,好啊你們自己想好就好。』我媽也說我小時候就很喜歡看長髮的姊姊。我就會看到對方很害羞這樣。」

鄭宜農之所以是鄭宜農,亦與她史前史有關。她的父母都不是典型的爸媽,爸爸拍電影,媽媽做美術。「他們都是藝術性格的人,我媽平常在家裡做的事就是寫詩,還會把詩傳 LINE 給我,她是一個仙女。年輕時他們有他們的脆弱,小時候我不是一個會哭鬧的孩子,我不會任性,我媽生氣的時候也不需要用力地教訓我。因為這樣的關係讓我的父母對我很放心,讓我去想清楚自己要幹嘛。」

她是一個過於早熟的孩子,小朋友在玩沙時,這個小孩心想「我希望我的父母脆弱時,我也能夠照顧他們」。鄭宜農在一個沒電視沒網路只有飽滿書櫃的家庭長大,國中念升學班大家都要晚自習,爸爸跑來教室說「我家的小孩不晚自習」帶走了她。大概是那個時候開始成為外星人的,她沒有玩伴沒有姐妹的童年,都在跟自己說話。

「這件事有好有壞,我大學休學,我就跟爸媽在一個餐桌上說:『欸我覺得好像差不多了,我在這個學校可以東西就這樣了,再來就是浪費時間,我想休學。』我爸就說:『好阿休啊,幫我省學費。』」

餐桌真的是宜農的好地方,一個餐桌她對話出新的宇宙秩序,她在餐桌上休學、離婚、出櫃,長出了自己的模樣。

宜農這樣價值觀成長的小孩,所以長成了現在的樣子,可是如果她能選,她不會想要用自己的價值觀強勢地去影響任何人:「我會用開放的態度邀請討論,就算最後結論都不一樣也沒關係,我就會笑說,哇你真的是一個很怎樣的人欸!因為這樣,就算價值觀不同的人也能跟我變好朋友。他們不用擔心我有沒有偏見。」鄭宜農有自己的政治美學,可是她也打開心胸去與政治不正確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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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個鄭宜農,能陪你牽手走過黑暗

這個特質跟她的第二個關鍵字相關,她說我像吳爾芙的《海浪》:「我很喜歡吳爾芙的《海浪》很難讓人完全看懂,每一個角色都是吳爾芙跟自己的對話,我覺得這本書很像我,很多的人格,但是都源自同一個母體,對話亂七八糟的,很美,很渾沌,很尖銳。」《海浪》是吳爾芙最終極的意識流,六個人物不斷地獨白自語,談野心談死亡,談失落論生存。然而所有對眾生的質問,殊途同歸,最終都回到寫作者自己的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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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農是一個充滿好奇心孩子,她因此裂變出許多分身,交朋友不是找同類,而是去領略人,像她想抓住每個世上的聲音。我認為這種愛很謙卑。越接近《冥王星》這張專輯,鄭宜農對台灣的愛越張揚,她很關注政治,她認為每個人都必須關注政治,因為此刻與你無關,下一刻可能就是你的事。政治是一種同理心,她曾參與父親《燦爛時光》的音樂製作,《燦爛時光》以白色恐怖為地景,蔓生出理想的歡愉與碎裂。寫了一首《光》,點燃時代地心的蒼啞:

「《光》有個故事,我小時候在某個觀光勝地的鐘乳石洞,裡面很長很黑,偏偏我小時候就很怕黑,我就記得我跟媽媽走那個洞,媽媽從頭到尾牽著我的手。在一個很黑很長的洞裡,如果有人牽著你的手,你就不會那麼害怕了。所以寫了這首歌,在人生的不管哪種狀況,當你走在黑暗裡,如果我有這個機會牽你的手,我就會牽你的手,我們一起走。」

宜農說無論哪個圈子的朋友,臭直男啊妹子啊,她都期待撕去標籤,能一起牽手走過黑暗。這人有一種木蘭的氣概,千軍萬馬也不怕。說到底,無論鄭宜農有多麽百變,她最終的核心居然如此簡單——讓身邊的人幸福。

星際寶貝:我很可愛,希望你知道

這是鄭宜農的最後一個關鍵字,她咯咯笑著說,我要講一個很中二的喔。我回:「嗯好,我準備好了。」

她說:「我很像《星際寶貝》」。

《星際寶貝》,史迪奇之學名。

「可愛的部分很像啦。史迪奇是一直默默陪伴在女主角旁邊,很想讓她幸福,以及他是腦子裡默默運轉很多事情的一隻怪獸。」史迪奇,626號實驗品,牠的出生目的原來是擾亂銀河系,但至從遇到了莉蘿,史迪奇開始懂得去愛這個宇宙。

牠不按牌理出牌,她古靈精怪。牠知道怎麼裝可愛博取人類歡心,她說自己早上起床的時候滿可愛。「早上起床就會變兒童,如果還沒辦法完全醒,講話就或咿咿呀呀,對方就會覺得,wow,這樣子。」鄭宜農實在害羞,整個人要擰成一團早起皺皺的棉被了。

如果愛她,會看見她心裡長不大的地方,她執著地去討厭、去喜歡、去保護、去癡迷。

她說自己本質上是 M,確實好幾次聊到愛,她都通往「懂得讓別人幸福」這個答案。鋼鐵是可以煉成的,愛是能被反覆學習的。聽著新歌《雲端漫舞》來到尾聲,我想起她說這是一首很接近她經驗的歌:

「世界那樣喧嘩,聽的誰都無法不被徬徨搞得瘋狂,但深邃的黑,是我們最真摯的塗鴉。」

不必純潔,我們可以填上更多顏色。不做正常人也好,正常人是很危險的,但願我們與鄭宜農,心裡都保留一隻搗蛋星際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