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權律師艾瑪・克魯尼站上聯合國講台呼籲對 ISIS 展開法律制裁,人們為何只注意她的孕肚?


圖片來源:Kena Betancur/AFP/Getty Images

上週四,國際人權律師艾瑪・克魯尼(Amal Clooney)在聯合國紐約總部,呼籲會員國和伊拉克對 ISIS 的罪行立刻採取調查,包括種族大屠殺、強暴和綁架等。

她面色凝重地走上講台,沉痛地說:

目擊證人正在逃跑,沒有任何一個伊斯蘭國軍人因其國際犯罪而接受審判。當我問:為什麼?為什麼至今仍袖手旁觀?我就是在問伊拉克政府,在問台下的會員國。

艾瑪・克魯尼,全球頂尖的人權/國際法律師之一,曾經為維基解密創始人阿桑奇、以及烏克蘭前總統辯護,也是一名社會運動者。從2014年開始,她與喬治克隆尼的婚姻讓她成為各類媒體鏡頭追逐的對象。

這次,鏡頭追著她來到了紐約的聯合國總部。

艾瑪・克魯尼與她的委託人——曾受 ISIS 軍人輪暴的雅茲迪族少女納迪亞・穆拉德(Nadia Murad)[註一],一起來到聯合國請願,目的是敦促各國採取下一步行動。


過去半年,她們成功遊說了以英國為首的國家作成調查 ISIS 犯行的安理會決議,但仍在等待伊拉克政府向聯合國發出正式信函,讓安理會投票對伊拉克境內的 ISIS 展開調查。

六個月過去了,伊拉克雖聲稱支持,卻仍毫無作為。時間分秒流逝,許多時機錯過便不再有。艾瑪心急,她再次站上聯合國的講台,透過一場有力演說,讓世界猛然從川普的荒誕新聞裡回神,直視人類史上最迫切的人權危機之一。

不過,許多媒體顯然把焦點放在其他地方,例如艾瑪的孕肚、或她的穿著。他們的頭條報導標題是這樣下的:

艾瑪・克魯尼在聯合國會議上炫耀自己的孕肚 —TIME Magazine's tweet
艾瑪・克魯尼在聯合國演說上,穿著時髦黃洋裝展示她持續增大的孕肚 —HOLLYWOOD LIFE
艾瑪・克魯尼身穿黃色時髦洋裝真美,還不忘暗示與炫耀她的孕肚 —MIRROR

當媒體把鏡頭對準艾瑪・克魯尼的肚腹時,他們忘了,納迪亞・穆拉德就坐在距離艾瑪・克魯尼三公尺不到的台下。一個少女和一整個種族被滅絕的悲痛現實、一位人權律師的沉痛呼籲,抵不過那微微隆起的肚子獲得的媒體關注。

闖入公眾視野的孕肚?

事實上,早前你若實際看過演講影片,壓根不會注意到她那洋裝底下微微隆起的肚腹——除非你刻意盯著她的肚子看。一方面是隆起實在太不明顯了,二方面是艾瑪極富感染力的演說,早已攫取你所有注意。

既然如此,媒體為何會說艾瑪在「炫耀」?彷彿她穿了一件奇異無比的露肚洋裝走入聯合國會場。

或許是在他們眼中也相去不遠了。媒體沒說出口的潛台詞是:懷孕可以,但聯合國會議上請把妳的孕肚藏好,別穿凸顯肚子的黃色。


聯合國,現代公共領域的聖殿。在女性已能當總統或首相的今日,步入其中早已稀鬆平常。然而,這個貌似歡迎任何人的「公共」領域,卻暗藏歪斜的性別意識。

美國女性主義學者南西・佛雷瑟(Nancy Fraser)在檢視社會學家哈伯馬斯(Habermas)的「公共領域」(public sphere)概念時,曾經敏銳指出:「公共領域的主角是公民,而西方傳統的公民形象,則與男性劃上等號」。女性想要在公共領域出頭、想被認真對待,往往必須藏好自己的陰性特質,妳必須穿著去除陰性氣質的服裝,隱藏女性的身體特質,甚至必須表現得比男人更強硬。

於是,當艾瑪・克魯尼毫不在意,穿著美麗洋裝、挺著孕肚走入公共領域聖殿時,媒體大驚小怪的反應,便折射出人們望向聯合國的性別框架與視角——我們並不習慣女性一邊展現陰性氣質、一邊為公共議題嚴肅發言。她要不必須是賞心悅目的花瓶,要不就得以陽剛氣息武裝自己。

關於公共領域內的女體,我們評論得太多、討論得太少

話又說回來,難道我們一旦進入公共領域,就應該對女性的身體閉口不提?

不,也不該是這樣。

女性主義主張「身體即政治」,如艾麗絲・楊(Iris. M. Young)說:「沒有任何社會實踐或行動,應該被視為不適當而排除於公共討論、表達或集體的選擇」。當艾瑪・克魯尼腆著肚子在聯合國會議裡現身,我們大可討論:會議的設計是否對孕婦友善?有無考量孕婦的潛在需求?例如,當她演說完畢,是否可以不必縮著肚子一邊碰撞一邊穿越其他坐著的與會人員,可以放鬆一點地抵達自己座位?

我們並非主張「聽她說話就好、別看她的身材」,相反地,我們主張:在公共領域讓女體自在現身是重要的、深入檢視媒體對女體的評論,是否出於厭女意識形態(嘲諷與貶抑女體),是同等重要的。

是以,關注艾瑪的孕肚與衣著根本不是個問題,有問題的地方在於——媒體如何談論她的身體?相較於她的言論,為何只在意她的身材外型?對她外貌不成比例的關注,是否稀釋了她言說的正當性?在一個健康的社會,一個懷孕的大律師(barrister)在聯合國挺身而出迎戰伊斯蘭國時,為何無法獲得多一些尊重、少一些揶揄?

她已是重要的國際人權運動者,一位擁有資源的公眾人物,媒體尚且如此對待,更何況日常生活裡的一般女性。

我們需要女性主義,因為人們需要活在一個對女性更友善的社會,一個對女性的身體沒有貶抑與惡意的社會,一個正義的社會。當 ISIS 對雅茲迪族少女的身體施加暴行,當她們翻越死亡的山嶺、千里迢迢來到聯合國請願,至少可以在這裡展現出最大善意——告訴她們,女性的身體在這個世界仍是受尊重的、不被貶抑的。我們很遺憾,某些西方媒體以揶揄艾瑪的孕肚做出惡劣示範,但第一時間也有許多評論家為艾瑪、為納迪亞挺身而出:性別平等的路還長著,不論妳自哪來,我們一起把路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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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瑪・克魯尼的聯合國演說全文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