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年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吟遊詩人鮑布.狄倫(Bob Dylan),於是歌詞進入了文學的大雅之堂,拓寬了人們對文學的既定想像。女人迷觀察家海藍吶投稿,談論鮑布.狄倫之時,我們可別忘了這個名字,瓊.拜雅。她是最早看懂鮑布.狄倫的人,她提攜他,她看好他,他們相戀,最後他離開了她。

文/海藍吶

鮑布.狄倫(Bob Dylan)獲頒諾貝爾文學獎,理由是「在美國歌曲的偉大傳統裡,創造新的詩意表現手法」。

但這個理由卻完全不是理由,至少不是鮑布.狄倫:一個歌曲作家,重得足以提名諾貝爾獎的理由。

當我們談論狄倫,我們談論的是頂著一頭狂亂捲髮,以隨性不對調的粗糙嗓音,渺視不羈的態度,唱著吸取美國底層音樂養分的歌。沒有人像他那樣寫歌,他的詞銳利而直指時代,最後他的人和他的歌成為了時代。

要怎麼才能把狄倫當成文學來看?因為狄倫的歌詩,是與他本人光環分不開的集體創作。如果不是狄倫和時代賦予他的「搖滾傳奇」,在求變爭議聲中斷然隱退多年的狄倫,不會是當今世界仍難以遺忘之重。

但讓鮑布.狄倫之所以成為鮑布.狄倫,所謂的「搖滾傳奇」:從叛逆聰明壞小子、性與藥癮的沈淪…到英雄式的敗部復活,卻實在是了無新意的一種創造。而且還根本不是他寫的。

是這個逼他抓狂的世界,強加在他身上的。

他所背棄的她

我想起來,很久以前她曾說過:「我們忘記了是瓊.拜雅藉由她在1959年 Newport Folk Festival 闖蕩出來的名氣,提攜了後進鮑布.狄倫,爾後成了情侶。也忘記了鮑布.狄倫在獲得教父地位後,屢次拒絕瓊.拜雅與他同台演出」─何穎怡,《女人在唱歌》

我們忘記了如果不是瓊.拜雅(Joan Baez):這個超前時代的女人聽懂了狄倫,並熱烈擁戴他的人與作品,恐怕狄倫早就消失在樂壇。身為60年代民謠圈的小天后,拜雅慷慨的與狄倫分享舞台,直到這個男人搶走所有燈光,而她第一次在台上變成了背景。

我們忘記了狄倫早已不再反叛,抗議歌曲於他,是太過陳舊建制的老東西。我們不記得拜雅還在繼續唱,她才是那個為了示威勇於入獄的反抗者。拜雅曾說:「他從沒有實際去『做』那些他筆下寫的事情 ─ 從某方面來說,我才是去實踐的那個人。我一直是政治理念的行動者。」[註1]

諷刺的是,正是他所背棄的一切,造就了他。

女人成就男人
男人拋棄女人
男人 Forever Young
女人 Blowin' in the Wind——[註2]

這是多麼似曾相識的劇本?無關文學也無關歌曲,這是鮑布狄倫繼承的一種父系傳統。一種男人從女人身上得到一切,然後寫成男人自已歷史的傳統。

解構狄倫神話

名導陶德.海恩斯(Todd Haynes)在實驗電影《搖滾啟示錄》(I'm Not There)[註3] 中,以鮑布狄倫的生平為素材,遊走紀實與虛構,衍生變形改造為數個分身,他們各有不同的名字,各自帶有不同的狄倫影子在身上。

海恩斯作品是出了名的女性友善,特別憐憫50-60年代美國「家庭女囚」的困境,如《遠離天堂》(Far Away From Heaven)、《幻世浮生》(Mildred Pierce)和《因為愛你》(Carol),在他的唯美鏡頭下,留有許多女演員最動人的演出。

因此,這部電影裡,看得見影射的狄倫女友與妻子,她們的美麗與哀愁。而由凱特.布蘭琪(Cate Blanchett)女扮男裝反串戲仿的狄倫形象,更獲得金像獎「最佳女配角」的提名,沒什麼比這更顛覆性別的了。

眼尖的粉絲能夠指出片中各種「狄倫元素」出處,但影片卻從未存在過狄倫。

就像如今我們所謂的「鮑布.狄倫」到底是什麼?已經無關狄倫本人,而是各種神話的建構。

沒有迪倫,拜雅更美

瓊.拜雅曾現身在紀錄片《巴布狄倫:迷途之家》(No Direction Home: Bob Dylan)[註4],回顧那段兩人交會的時光。

也許是她談笑風生的真性情太讓人難忘,《搖滾啟示錄》甚至找來茱莉安.摩爾(Julianne Moore)用偽紀錄片「山寨」了這整段,包括她跑去倒個茶回來,卻發現訪談位子被貓咪霸佔,笑著說:「喔喔!牠佔了我的位!」的可愛模樣。

訪談結束後,真實的紀錄片拍下真實的瓊.拜雅自彈自唱,她還是唱鮑布.狄倫那首〈愛只是四個字母的字〉(Love Is Just a Four-Letter Word)最好聽的聲音。

1959年,拜雅披散著一頭膨鬆長髮,以不多加修飾的甜美歌聲,驚豔了新港民謠音樂節(Newport Folk Festival)。那年她18歲,從此走進一個時代,和她長達半個世紀以上的音樂事業加暴民人生。

於是,兩個還帶著嬰兒肥[註5] 的少男少女,在憤怒年代命運般的相會了,拜雅和狄倫成為樂壇情侶,拜雅為他的才華傾心,而當時沒沒無名的迪倫則說,「我和她同居,我很愛那個地方。…嘿!我跟瓊.拜雅住在一起欵」[註6]

她唱著他的歌,在台上還很青澀的兩人習慣面對彼此合唱。狄倫的〈隨風而逝〉(Blowin' in the Wind)質問「一個人要走過多少路,你才會叫他是個人?」直指種族歧視,這首歌成為黑人民權運動的抗議歌曲,但拜雅想拉他一起搞社運卻失敗了。這對憤青戀情結束在狄倫的翻臉無情:1965年英國巡演途中,狄倫拒絕了拜雅和他共享舞台。

直到44年後,拜倫才為當年的殘酷分手而道歉。[註7] 

但是拜雅卻早在1975年,藉由獻給「Bobby」的經典專輯《鑽石與鐵鏽》(Diamonds & Rust)與他和解,那首〈老日子來的風〉(Winds of the Old Days)連他不參加街頭運動也已原諒,歌詞說,「60年代已結束,放他自由吧」。

而當年一路走在反戰及各種公民運動最前線的拜雅,一回首,已歷經整個60年代的風起雲湧。

瓊.拜雅,她才是憤怒年代的最佳代言人。

溫柔的堅韌

音樂、表演與名聲從來都不是重點,瓊.拜雅始終是個社運咖,她總是用公眾人物的力量,勇於為社會議題發聲。那樣溫柔的歌聲,卻可以危險到許多國家禁止她入境,只因為她到哪個地方都是上街義演支持民運人士。

美國女權作家瓊.蒂蒂安(Joan Didion)說拜雅是「對的時代裡對的女孩」,但她的表演不為娛樂觀眾,而是要打動人心,建立情感的交流。[註8] 

蒂蒂安以她紀錄片般的簡潔直白文風,側寫了拜雅在1965年建立「非暴力抗爭學校」的故事。面對當地居民質疑:「什麼人會去上這款學校」、「這些人怎麼不去工作賺點錢」,拜雅只淡定表示,每個人都在怕他們幾十萬的房價會被拖累,而我可是幾百萬投注在這裡,「我也要捍衛我的房產權利」。但其實在學校裡,那十幾個太過年輕的學生,也只是用夢幻般的表情,迎接艾倫.金斯堡(Allen Ginsberg)來訪,討論著反越戰行動、素食與甘地,如此而已。

拜雅的音樂生涯,就像她對人權議題的關懷,從來沒有停止過,而這也是她發過的40多張專輯裡,永恆不變的命題。也曾長達七年找不到唱片公司發片,在台上也不全然都是受歡迎的,最低潮的時刻,拜雅甚至慨嘆,「我是自家土地上的陌生人,總是希望不出賣靈魂還能活得自在。」[註9]

幸好,時代總在輪流轉。這次,女孩的抗議血統,傳承到了90新世代的創作女聲─蘇珊.薇格(Suzanne Vega)、崔西.夏普曼(Tracy Chapman)和米雪兒.夏克(Michelle Shocked)等女性創作音樂人身上,她們以社會問題入歌,形成一波新民謠女歌運動,女孩們也帶著拜雅重返音樂舞台的前線。

嚴苛的樂評認為拜雅音樂性不足,雖然也有創作,但拜雅是翻唱起家的,她最好的專輯更來自狄倫影響。但她真正的才華,是有本事找到最好的歌來唱,而且變成自己的歌。她真正的音樂成就,是以歌唱成就時代,並為抗議女聲立下典範。

瓊.拜雅是時代的先行者,狄倫的發現者,女孩的啟蒙者。

她是跨越世代,最溫柔也最堅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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