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拉伯文化的世界裡,男人因為信仰的教義,允許坐擁三妻四妾,而女人成了沒有名字的人,她們必須仰賴男人維生,仰賴男人得到自由。在外人的眼光中,阿拉伯的女人只剩一襲黑袍,只剩模糊的臉孔,看不見他們的思想,也聽不見他們的聲音,如此低微與神祕,無從了解起,帶你深入看見男人與女人眼中的阿拉伯文化。

妻子的條件

我也想要有一匹現代馬。在台灣生活三十多年,我從來不覺得我需要一輛車,到這裡,我強烈體驗到失去行動自由的痛苦,人生第一次,我想要去考駕照,但考來做什麼用呢?女人又不能在這裡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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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自由不在馬背上,在 Shopping Mall 裡。一個父親要如何安撫處於青春期的孩子?是兒子就給他車,是女兒就給她錢。女人可以自由地決定去哪一家店、自由地決定買哪一樣東西、自由地花錢,所以 Shopping Mall 總是「女人」滿為患。同樣的道理適用在婚姻關係裡,多少丈夫的薪水在女人的手上付諸流水。

「女人被寵壞了。」他們總是這樣說。但是日子久了,男人們就會知道這是值得的,因為她開心,你才會開心。金錢是她們唯一可以運用的自由,也是他們唯一可以給她們的補償,隨著我因為失去自由而發的脾氣愈來愈大,我從安柏那邊要來隨意花用的零用錢也愈來愈多。

安柏曾經在一堂練習中要學生去辯論「女人開車」的好處和壞處。他認為那些看起來愚蠢的禁令都是些當權者畏懼宗教團體所做的討好動作,等不及想要聽聽年輕一代的想法。也許不久的將來,這些相對西化的年輕人會漸漸改變一切。

「贊成讓女人開車的舉手。」年輕一代的阿拉伯少年,大部分都舉手了,這不讓他驚訝,讓他驚訝的是,其中一個沒有舉手的學生,是一個嚮往美國的西化學生。他問學生為什麼? 「如果讓女人自己開車,萬一半途車壞了,她們自己不會修理,會被困住。」那個學生這樣說。

「就算是男人,也不見得會修理啊。」安柏心中這樣想,當然,他沒說出來。他已經學會了不去抵觸當地人的想法。當地人相信,女人在那樣的情況下將遭遇危險。

有一年我和安柏經常吵架,安柏大概從中獲得了靈感,設計了別出心裁的練習題目。那堂課的主題是婚姻,安柏列出了十項特質,讓學生勾選他們選老婆時最重要的前三項特質,然後討論。這十項特質分別是「善良」、「信仰虔誠」、「長得漂亮」、「工作能力」、「幽默風趣」、「溫馴順服」、「溝通能力」、「愛小孩」、「聰明才智」和「廚藝好」。

「長得漂亮」果然不負眾望,獲得了最高的票數,另外入選 TOP 3 的兩項特質分別是「溫馴順服」和「聰明才智」。其他各有人挑選的是「信仰虔誠」、「幽默風趣」、「愛小孩」和「廚藝好」。剩下「工作能力」、「溝通能力」與「善良」三項,完全沒有人挑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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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沒有男人在乎他的妻子有沒有「工作能力」,如果她「溫馴順服」,那麼「溝通能力」也就不是那麼必要,甚至她是不是個「善良」的善類都不重要。有趣的是,男人選妃最不重要的這三項正好是我認為女人挑選老公最應該看重的 TOP 3。「信仰虔誠」排在「工作能力」、「溝通能力」與「善良」之前,頗具當地特色,在這裡當一個虔誠的穆斯林妻子,的確可以省去丈夫許多疑神疑鬼的煩惱。

丈夫的條件

儘管年輕人挑選理想妻子的條件落入了俗套,但有一項事實倒是叫我與安柏大感訝異。在宗教法之下,沙烏地阿拉伯男人可以合法討四個老婆,當安柏問學生理想的老婆人數時,每個人都只想要一個妻子。

也許他們只是不好意思坦白,或許,年輕人本就是一種理想性的動物,他們大多數都還沒談過戀愛,初戀是神聖的,是排他的,是一種愛到天荒地老的精神狀態,直到時間介入,熱情冷卻,經驗遭到挫折,肉體隨著心態垂垂老矣,他們才會重新考慮四個合法妻子的選項。然而最實際的原因,最主要的理由,有可能是……討老婆是要花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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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可以討四個老婆,條件是,每一個老婆都必須得到等同的對待。大老婆有房子,二、三、四老婆的房子也是跑不掉的,因此不是每個男人都討得起一個以外的老婆。結婚時,男方給女方家庭的聘金禮金不可少,過去,五萬沙幣.(約三十幾萬台幣)就可以討一個老婆,隨著物價節節高升,現在沒有十萬沙幣(約七十幾萬台幣)是討不到的。

這裡沒有台灣為了鼓勵新人結婚只要到戶政事務所登記一下一毛都不用花這種好事,婚姻在這裡還是關於兩個家庭的利益交換與社群締結,對年輕人來說,在父母買單與支持下,目前只能討一個老婆,再多的,就要靠自己以後多多努力了。

克里斯是安柏的同事,來自英國倫敦,是黑人,也是穆斯林,他有一個妻子,兼具安柏學生們所選的理想特質 TOP 3 :「長得漂亮」、「溫馴順服」和「聰明才智」,並且在這裡的女子學校裡教書。他們一共有五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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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老是看起來很快樂。」有一次,我和安柏在散步,克里斯開著保時捷箱型車經過我們時,安柏這樣說。我看見一個英俊黝黑的臉龐對著我們笑,閃著一排白牙。「他專程跑到杜拜買一雙六百美金的特殊慢跑鞋。」安柏說,克里斯對衣著非常講究,身上總有最新的行頭,每回看見他都很有派頭。一個看起來高貴又時髦的年輕王子出現在我的腦海,隨即,就由滿腹的疑問給代替。

也許是那陣子常跟安柏為了錢吵架,現在我滿腦子又現實又無趣的問題,諸如他的老婆如何同意他如一個拜金女般打扮自己的揮霍方式,同時可以好好照顧五個孩子。我們後來得知克里斯來自一個富裕的家庭,在倫敦有房子還可以收租金,這或許解釋了克里斯不息成本花枝招展的行為。

大概過了一年左右,我們才知道原來克里斯去杜拜不只買鞋,還買了其他東西。那陣子,他美麗聰明的妻子向女子學校的同事哭訴,她的丈夫將要去杜拜和另一個女人結婚。我們非常同情他的妻子,但是在神的應允之下,克里斯沒有背叛任何人。

第二個妻子

當安柏在班上調查學生們有幾個兄弟姐妹時,他被學生反問:「老師你是說我爸爸那邊的,還是我媽媽那邊的?」格拉姆是愛爾蘭人,一臉的聰明樣,過去在英國當蘋果電腦產品的銷售員。他賣蘋果賣了大半輩子,有一天賣煩了,跑到大學去教英國文學,結果教到了一個來自沙烏地阿拉伯的學生。

教著教著,他從英國教到了沙烏地阿拉伯,和安柏是同事,而當年那個沙烏地阿拉伯學生已經變成了這裡的高官,在政府的刑事單位工作,專門管哪個罪犯殺頭不殺頭。

「他要娶第二個老婆了。」格拉姆與那個沙烏地阿拉伯學生後來成了朋友,友誼一直至今,他聊起了那位高官的近況。當時是耶誕節,在這裡,耶誕節得偷偷地過(因為阿拉是唯一真神),耶誕樹裝飾必須到菲律賓人開的店私下詢問,然後用不可思議的高價買到小得不能再小的走私耶誕樹。那陣子,格拉姆的新婚第二任老婆(他也是她的第二任)剛抵達沙烏地阿拉伯,邀請幾個同事包括我們到他們家裡去過節。

他老婆待過英國美食界,釀了一手好葡萄酒,私釀的葡萄酒要釀得好喝非常不容易,但我們很快就喝掉了好幾瓶,她還做了一整套道地英式料理招待我們,可惜我一向對烹飪興趣缺缺,所以到底是什麼道地料理,我已經忘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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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十九歲。」格拉姆說。那位高官大約四五十歲左右,他在一個又窮又偏僻的小村莊找到了她,把她安置在一個小公寓裡,還沒有讓大老婆知道。他打算找個機會讓兩個女人相處看看,再決定什麼時候告訴大老婆。

寫這些東西著實讓人喪氣。許多人要我寫下我沙烏地阿拉伯的生活,殊不知一個地方生活久了,最後都只能貼在地底上爬行,毫無夢幻之處,尤其在這樣一個毫無情趣的國度,簡直百無聊賴到一個地步,光亮的那一面早已散去(曾經有過嗎?),最後只能拿著手電筒去探照床底、几下、水槽底下與冰箱後的縫隙,那裡陰暗、汙濁、布滿灰塵,誰也不願去看一眼,也因此我數度開寫,又數度停筆。

再討一個十九歲的老婆是什麼意思?基於伊斯蘭教義,穆斯林不能離婚。變節、通姦、淫亂、賣淫都在一長串會被叛死刑的罪名裡。愈是遵守教義的穆斯林,愈不可能選擇外遇或是召妓來解決自己未被滿足的慾求。多討一個老婆,其實是勞民傷財又吃力不討好的解決方法。

我無法不以自身的經驗,去揣測十九歲女孩未來的命運。和我一樣,她對這個城市全然陌生,除了帶她來到這裡的男人,她一個也不認識,小公寓是一個小窩,也是一座監牢。她未來的開心與否,全仰賴一個男人的開明與慈悲,因為在這裡,女人歸男人管,一個女人終身都需要一個男人當保證人,小妻結婚之前,保證人是她爸,結婚之後,保證人變成娶她的男人。

我之所以可以來到這個國家,也是因為有安柏當保證人,若非如此,我不可能以單身女子的身分獨自前來。對我來說,保證人最實際的功能在簽名。就像我辦圖書館的借書證需要安柏的簽名一樣。

他們老是說,女人當然可以在這個國家獨自旅行,只要妳能出示保證人的簽名⋯⋯妳當然可以單獨在旅館外宿,只要妳能出示保證人的簽名⋯⋯妳當然可以獨自出國,只要妳能出示保證人的簽名⋯⋯也不管那女人多大、多老了。但到底是要保證什麼呢?

請簽名

耶誕節過後沒幾天,我們原班人馬從英國陣營移到了希臘陣營的弗格斯與卡崔娜家中一起過新年。卡崔娜也是弗格斯的第二任妻子,過去一起在希臘經營英文補習班,希臘破產之後才來到這裡。該是卡崔娜大顯身手的時候了。她一樣出了全套的道地希臘料理,到底吃了什麼,我一樣忘得一乾二淨。

卡崔娜是很典型的歐洲女人,和她老公一樣有很大的菸癮,有說不完的話,說話時表情動作一起來,非常有戲劇效果。她和我一樣,跟著老公來到這裡,但是她非常有本事,給自己找了個在當地女子學校教英文的差事。這裡可以裝瘋賣傻的消遣不多,於是我們又回到了令人喪氣的話題。

「沒有丈夫的簽名,警衛不會讓她們踏出教學大樓半步。」卡崔娜說完挑眉聳肩,嘴角下垂,為這句話加上類似「哎呀呀」的視覺表現。她的學生有些都已經三十好幾,是好幾個孩子的媽了。

警衛不放她們出去,是要避掉女人藉由這個機會和別的男人見面的可能,學校負擔不起這個責任,或說惹不起這個麻煩。一個女人的行為由她的保證人來負責,所以警衛不看理由,看簽名。如果她有保證人同意讓她走出教學大樓的簽名,那麼今後她在校園的哪一個角落偷偷交了男朋友,就是保證人自己沒有做好看管責任,這個時候不用勞煩別人,她的男人會親自處理,榮譽處決就是這樣來的。

這使我相信,一個女人如果有難、急需要幫助,同樣的心理很可能讓所有人袖手旁觀,讓整個社會很有共識地加入共犯結構。我倒是沒有在沙烏地阿拉伯當地聽到榮譽處決的案例,我在這裡所聽到的,都是以其他更愚蠢的方式造成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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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朋友的媽媽,就是死在沒有丈夫的簽名。」卡崔娜提到她的一個當地好友。她爸爸死後,她媽媽生了一場病,必須出國開刀,但是出國開刀,必須出示有丈夫簽名的許可證明,只是人都死了,哪來的簽名?

「後來她媽媽沒辦法出國開刀,然後就死了。」卡崔娜再度聳肩挑眉,嘴角下垂。事情發生後,知道這個故事的女人都趕忙請自己的丈夫簽三份不同用途的許可證明,備著用。

女人需要男人嗎?如果是生活在這個國家,那真是太需要了。男人長得帥不帥不重要,有沒有錢不重要,可以活久一點比較重要,還要記得送他去做婚前健康檢查。

如此,一個十九歲的花樣女孩願意千里迢迢嫁給一個有家庭、可以當他父親的男人也就不足為奇。有太多迫切的理由,唯獨愛情的理由例外,愛情既不迫切,也很難發展,除非雙方家庭引介,曠男怨女根本無從認識家族成員以外的異性。可能連談意願都是奢侈的,女孩來自貧窮的小村莊已經說明了一切。

貧窮還只是小事,如果女孩失去了父親,又同時沒有兄弟可以當她的保證人,這時出嫁便是她唯一且最迫切的選擇,因為沒有保證人,她的人生將永遠無法開展。這個時候,如果連她新婚的丈夫都死了,那麻煩就大了,她將沒有機會再找一個男人來簽名,即使她可以再嫁,但我很懷疑在這個過度強調

女性貞節的社會會有男人願意娶一個不是處女的女人。她將無法工作,無法遠行,如果貧窮同時找上她,她將無法養育嗷嗷待哺的子女,很可能就此走上流落街頭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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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感到非常疑惑,何以一個如此富有、青年安逸成性、還得撒錢請他們去讀書去就業的國度,還是可以看見人民在街上乞討?小孩子站在分隔島上,每當紅燈一亮,他們

就將骯髒的小臉貼在停下來的車窗上,食指向上(請給我一塊錢),一輛貼過一輛。蓋著黑布袋的女人坐在豪華商家門口,手心向上,像個會說話的黑色塑膠袋向經過的人要錢。她們有時候會走進店家,一家一家向店家與裡面的客人乞討。她們通常好手好腳,並非是身體或心靈殘缺而失去工作能力之人。女人或小孩。我從沒看過在路上乞討的男人。

整個社會對待女人如同對待小孩一樣,將她交給一個男人來看管,完全隔離這個他們所說的危險世界,卻在她失去男人的時候,讓她無法在社會上生存,成為一名有著成人體型的棄嬰。

「她們都是非常好的學生。」卡崔娜拿她和學生們的合照給我們看。除了卡崔娜之外,其她人黑成一片,看不見身體,也看不見臉。「她們都很好。」這句話好耳熟,安柏也常常說他的學生「他們都很好」。

照片是卡崔娜的學生畢業時拍的。剛開始,她們都打扮得美美的,沒有黑布袋,也沒有蒙面俠,開心地與彼此合照。直到卡崔娜拿出自己的相機,她們逃的逃,躲的躲,怎麼業的國度,還是可以看見人民在街上乞討?小孩子站在分隔島上,每當紅燈一亮,他們就將骯髒的小臉貼在停下來的車窗上,食指向上(請給我一塊錢),一輛貼過一輛。

蓋著黑布袋的女人坐在豪華商家門口,手心向上,像個會說話的黑色塑膠袋向經過的人要錢。她們有時候會走進店家,一家一家向店家與裡面的客人乞討。她們通常好手好腳,並非是身體或心靈殘缺而失去工作能力之人。女人或小孩。我從沒看過在路上乞討的男人。

整個社會對待女人如同對待小孩一樣,將她交給一個男人來看管,完全隔離這個他們所說的危險世界,卻在她失去男人的時候,讓她無法在社會上生存,成為一名有著成人體型的棄嬰。

「她們都是非常好的學生。」卡崔娜拿她和學生們的合照給我們看。除了卡崔娜之外,其她人黑成一片,看不見身體,也看不見臉。「她們都很好。」這句話好耳熟,安柏也常常說他的學生「他們都很好」。

照片是卡崔娜的學生畢業時拍的。剛開始,她們都打扮得美美的,沒有黑布袋,也沒有蒙面俠,開心地與彼此合照。直到卡崔娜拿出自己的相機,她們逃的逃,躲的躲,怎麼也不肯在卡崔娜的相機裡留下合照。「因為妳不是穆斯林。」她們對卡崔娜說,「妳一定會給妳老公看,或是放上臉書,讓其他的男性朋友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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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事實也是如此。」卡崔娜挑眉聳肩,嘴角下垂。所以只要是卡崔娜相機裡的合照,她們每個人又重新穿回黑罩袍,包頭蒙臉,從此以後,卡崔娜再也記不得誰是誰。



一起聽林純如談三毛以外的沙漠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