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綱皓與我們談學長心中的女性主義,誰說男人不能談性別?打破國家只是男人的事、女性主義只是女人的事,邀請你,想像一個更好的社會。

「我們是一群性愛成癮、沒有尺(恥)度的女性主義者,是一群妖女。在這裡,我們將帶給你們不一樣的性別觀點。」——性解放の學姊

你還記得,去年 #FreeTheNipple 以上空照反抗父權。台灣第一個在做相關議題的「性解放の學姊」粉絲團,被關了又開,以「性解放の學姊 2.0」桀驁不馴之姿,捲起一陣陣性別討論。

在認識性解放の學姊前,我們先認識范綱皓。

你在各大平台,或許都看過他的專欄,你可能戰過他,也可能因為他的字、決定對這個社會更好一點。他寫酸青周記,酸的不是一言一語,而是社會心酸。評論出現在蘋果、天下雜誌、關鍵評論網⋯⋯等。他也寫女人迷專欄,剛成為駐站作家時,他說了一句,我加入不是因為你們很好,而是因為你們不夠好。(同場加映:范綱皓女人迷專欄

專訪完范綱皓,我終於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無論是寫字、面向社會,因為還能更好、因為有期待,才願意全然投入。他同時為性解放の學姊創始人暨管理員之一,對世界的坦白一如「解放」兩個字。專訪開始他就說了,大家都誤會解放的意思,性解放の學姊,想做的是解放所有性別,讓所有人自由。

性解放の學姊不只會開黃腔

「老實說,我們談性解放的意思,大家都會認為,我們一定要很會開黃腔,很會大聲談性,這才是性解放,其實這只是性開放,對性解放の學姊而言,這包含所有性別權力關係要平等,解放所有性別、讓所有人自由。性解放,不是性解放字面上的全部。包含身體自主,性別平等,情慾⋯⋯。」

性解放の學姊原是從綱皓與友人臉書上的 hashtag 暗號,他們不諱言的批判漸漸引起關注,綱皓說當時在半夜 11 點成立粉絲團,一覺醒來,就是好幾千人,他以後宮甄嬛傳與茶餘飯後笑話開啟的性別圈,愈趨成長。

性解放の學姊成立,聽起來好像很鬧,但在做性別運動這件事,沒人能否定他們的認真。

Free The Nipple 在台灣起家,從這裡開始。粉絲團人數從四千人到萬人,許多讀者私訊學姊們,寫下各自的身體故事與性別處境。綱皓說,人開始多了,那些性別的玩笑跟著被放大。性解放の學姊讀者不單是關注性別者,從高二女孩到阿伯爸爸,這個社團裡漫佈在各社會階層的人:「當大家對你發文的期待越來越高,會有兩種害怕。一是那些在性別權益施壓的生理男性,他們很可能是我們社會中最保守的人,他們等著抓你的那一句錯誤來鞭女性主義。另一種害怕是性別圈內部的爭執,我會提醒自己發言的時候要尊重他人立場,可以對立但不要傷害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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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種學說理論,都有各自立場,對綱皓來說最重要的不是爭贏,而是如何讓社會弱勢擁有更好的生活。

女性主義,重要的是實踐

在女性主義這條路上,綱皓說自己是野路子、半路出家的女性主義:「我一直都是跌跌撞撞,我在性別領域的世界觀也不斷在修正。在 Free The Nipple 這場運動中,我學習到的不是更完整的理論,而是大眾溝通。你如何用大家懂的語言,說出一個艱深理論,並且改變。」女性主義不是殿堂,更像是親民雜貨店,期待用最實際的策略滿足更多人的生活。

女性主義的爭辯,從大學講堂到社會公眾領域無所不在,在學時,許多人可以原諒你的犯錯。但出了社會,你的理論更可能是壯大或毀壞運動的一念之間。綱皓說社會運動,都是從問題出發:「我對社會改革的想像,是你要有你看世界的方式,你要知道有問題、被啟蒙,再配合所學的理論,還要找到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你們要有差不多的理念,去想你們的行動可以達成什麼目的,然後把它做出來。」

綱皓一直講記在心研究所老師王志弘訴諸的運動四個步驟:「啟蒙,組織,方案,行動」。他說:「每個步驟都有可能會回到前面的步驟,後面有任何問題,都會回到『問題』本身,它不是直線前進,你會一直回過頭去,看見自己的起點,去修正自己的觀念、組織方式與行動方案。就像理論本來就是可以被修正,隨著時空脈絡,與不同事件,可以去修正理論、補充本來理論的不足」

女性主義前面可以有很多動詞,你可以看、可以旁觀、可以理解、可以梳理,而他選擇的那個動詞是實踐。

社會需要的不是包容,而是容忍

性別討論裡不可避免反面意見,網路社群跟隨時事繁衍戰場,身為性別發言意見領袖,綱皓不斷在開闢或經過那些戰場,我問他怎麼看待對立?他說:「我喜歡衝突跟對立,我覺得社會就是從爭鋒相對裡找答案,但不是鬥爭,而是希望看彼此的不足,看見自己的問題。如果你是和諧社會,你不會看見這些東西,你必定有捨棄某些你相信的價值,但正因為你有你的價值,不融合於社會,因此對立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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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講包容,但其實我們需要的是容忍。」他的坦白,讓我們身處的一個個爭辯,有了些明朗。

包容是一種隱蔽與視而不見,他認為我們真正要學習的是容忍與你不信仰的價值觀共處:「擁抱多元,應該是建立在誠實。我就是不爽某些人、某些言論,但我尊重,這就是容忍。我不欺騙自己、假裝自己接受,擺明我不喜歡,但我尊重你理論的存在。」

綱皓說要做性別運動的人,不能不懂尊重,誰的理論包容性更大,可以往好的方向前進都是好的。他認為:「我們不是比誰的理論進步,而是誰的理論可以讓社會更多的人,得到幫助。如果你的理論不能看到大部分人的需求,就很難推動社會往更好的地方前進。」

前進的步伐緩慢,依然要走下去

於是改變,從性解放の學姊開始,甚至要走向線下,未來綱皓也將與女人迷策展性別講座,將不同性別論述的人聚在一塊對話。他要做的不是什麼真理,也不是主義,而是一個所有人都能說話的平台。「這個平台,包含男人女人,跨性別,任何的少數。性解放の學姊不是屬於我們的,而是屬於大家的。」

「我們帶著的人比較多,所以我們往前進的步伐會比較緩慢。」

性解放の學姊帶著大眾的群像,要溝通的族群不是熟諳女性主義的學者,而是每天翻著報紙的爸爸媽媽、在最傳統環境下長大的異男、不曾察覺自己性別困境的女孩。

他選擇一條走的並不快的路,但綱皓並不否定走在更前衛的女性主義者。他認為性別圈是一道光譜:「前衛的言論跟比較保守的理論,都不一定能實質幫助到社會上真正的弱勢,但社會不能沒有這樣的聲音——那些理論走在更前面的人,他提供的是我們努力的方向。對立的理論不見得互斥、無法共存。反而提供一條軸線,讓極端的人互相理解、補足你們各自沒有談到的事,你們就有了空間,可以更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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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害怕對立,不擔心衝撞。綱皓是一個每天來點負能量、於是更企圖社會進步的人。他從不擔心批判,因為比起自身的疼痛,他看見群體的處境。

你可能一生都看不到改變,但你要相信改變存在

實踐性別平權有怒有痛,支持他走下去的是讀者的身影與回應:「很多人會訴說他們看性解放の學姊後的改變,我都會很感動。或是演講時,面對面跟他們互動,有人留下來問我們問題,回答後他們都會給你一個淚光閃閃的眼神,你就會覺得自己好像真正幫助他們,當下那個情緒,你知道他們有接受到溫暖。」

感動的相對,也是感慨,綱皓失望性別討論反覆在老調重彈,二十年前的前輩已經說過的話,二十年後社會還在爭辯、媒體還在退步:「你就會覺得,我們的社會,好像沒有進步多少。當我們台灣的女人,不斷遭受那些很鳥的事,我會質疑我們現在做的事,到底能改變什麼?」

「我一直認為,從事社會改革,必然要有很樂觀的心,因為改變是很慢的,你就是時時刻刻會遇到挫折、很多了無希望的時刻。」

綱皓說的特別誠懇,雖然很慢、很難、步履維艱,但是:「你要一直相信這件事,總有一天會出現。重點是,你如何看到矛盾,並且從矛盾出發。這就是負能量,在問題裡找到自己可以介入的方式。那條路,沒有絕對的方向跟標準,回到改變社會的四個步驟,你就是要做,要行動,不要讓行動存在於理論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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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更在乎過程的人,所以痛癢血汗是必然,即便那個成果在有生之年都無法遇見。做運動的人,之所以有那麼多樂觀,是因為他們不斷地在失望,他說:「也許你一生你都不會看到社會有一點點改變,改變或許在你下一代,是因為你此時此刻做的行動。」

「我的負能量,來自我覺得社會就是這樣。我的樂觀,來自我相信人有改變的能力。」

強悍維權,因為對社會還有溫柔

許多人質疑他,一個生理男性談的女性經驗與壓迫是否真實。綱皓說:「身分政治的批評,我虛心接受也更小心處理,但不會阻止我,打不到我的痛處。」

很多人懷疑他憑什麼為女生說話?「我小時候因為娘娘腔被欺負,就這麼簡單。因此我的朋友多為好姐妹,我可以同理他們,被欺負被壓迫都不是舒服的經驗,我們來自同一套壓迫經驗。曾經身為弱勢,你會看見其他社會弱勢。」他說自己可能是社會眼中第一名的好學生,人生沒有重大的悲劇。唯一慘的是:「我是在性別上是被欺負被歧視的人。要說我是真魯蛇嗎?其實也不是,但我知道,被欺負不是一件很好受的事。」

正港魯蛇,才可以幫魯蛇說話嗎?褪去標籤、回到人本,綱皓帶著經驗的黑暗與弱勢者共存:「那個傷痛,是跟著我們一起長大的,它會跟著我們一輩子,我現在可以假裝笑著,不怕別人笑我娘。就跟性侵受害者很像,他看起來已經不再害怕了,但是他必然帶著受害經驗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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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成長中,你有感受過「幫助」嗎,他回應:「其實應該沒有,我覺得我就是一個神經很大條,有時候又比較細膩,自己去遺忘那些不愉快的經驗。頂多就是讀了文組班後,發現很多人跟你一樣怪,所以你會覺得溫暖。」

正因為沒有機制或是教育去糾正不合理的性別待遇,所以他成長後情願當個人人討厭的性別糾察隊:「被壓迫過的人,就算長大了,傷口依然可能流著血,他應該怎麼辦?你不能叫他獨自面對,我們的社會需要陪伴,需要這樣的機制跟關心、同理心去一起面對。」

以前我認識的綱皓都在文章裡,他總是據理力爭、替權益發聲。現在我明白,之所以要說、要強悍,都是因為對社會還有溫柔。

你敢不敢,想像一個更好的社會?

如果能為台灣許下三個性別願望,綱皓最希望改變的現況是這些:「不會再有人因為他是娘娘腔而被取笑。女人的穿著打扮不被限制評判,完整的性別教育。」

我覺得,他是對生活很不服氣的人,所以他才擁有這麼強的動能,企圖改變。訪談中,我一直說,你好黑暗,又好樂觀。綱皓不相信心靈雞湯,雞湯可以為社會化妝,不會養成更平等的社會。最後我請他送一句話給讀者,他說:「大家都要加入這場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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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這是一場戰爭,從來不容易。每個張開雙眼的早晨,都有人因為害怕進校園被霸凌;每個閉上眼的深夜,都有人頻頻回頭擔心深夜的路漫長、被性搔擾性侵害。

那些我們視之常態的世界,其實是不正常的。綱皓說:「我相信壓迫、歧視、不平等,都不是人類社會必然擁有的現象。我們可以選擇我們想過的生活,想活的社會,我們絕對有能力,改變歧視的狀況,去看穿社會中各種不平等的結構或現象,只要我們願意去做。」

每次演講結束,無論中間講了什麼,他最後一定會這樣結尾:「我今天的演說是一個邀請。我想邀請大家加入打擊歧視打擊壓迫的戰爭。你可以想一想,你可以不必來,但我希望有一天你會加入。」

我們想要的很簡單,一個不必因性別氣質被霸凌的童年、被性騷擾沒人會怪你裙子穿太短的社會,我們渴望站在鏡子前或時代上都活的坦蕩蕩。如果你也深信,我們世界的女兒與母親們值得擁有更好的生活,我們的兒子父親該得到軟弱的權利,如果你也期待,無論愛誰都能理直氣壯,邀請你,想像一個更好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