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隊長3:內戰》週四上映,美國隊長派與鋼鐵人派各自心懷鬼胎進戲院,卻意外看見了英雄電影的新可能。這樣一個世界,英雄不再無所不能,即使堅硬如鐵超越凡人,也會流血受傷,英雄也會錯誤判斷,也會誤傷民眾。作者 Nicolas 寫下觀後心得,或許當我們目睹著超級英雄被拉下神壇,也能一起期待下一個世代的超級英雄。(內有微雷,請慎入)

要談《內戰》,就很難不把前陣子剛下檔的《蝙蝠俠大戰超人》拿出來比較,不過若是把兩部電影擺在一起比較的話,《蝙超》像是布魯斯韋恩在一夜惡鬥後的滂沱大雨中問的那句:「Tell me…do you bleed?」,然後就沒什麼下文了,就連好好的一個問題都問得七零八落。

然而《內戰》則是開門見山的定調,是的,我們是人(至少大部分是),我們會犯錯,也會流血。《內戰》省去了矯揉造作的衝突堆疊,苦心慎重的用兩個半小時的時間,讓觀眾看著這自胸腔深處滲出的血液如何逐漸積聚成塊(也許很早以前便開始?),壓迫內臟、破壞組織,最終撕心裂肺。

在近年來的一片英雄電影海中,《內戰》自海面緩緩升起,於更高層次蔑視其一干同類,在那兒,首度嘗試接近《黑暗騎士》曾經完成的壯舉。

就這樣拿《內戰》和《蝙超》對比或許不公平,《內戰》挾其累積逾十部系列電影的能量,得以避開任何嚴肅電影必定遭遇的惡夢:角色發展和角色認同,採用悲劇式的結構,以最少篇幅直指核心。感謝老天漫威這次沒有像《復仇者二》這樣浪費大好優勢,讓整部電影在鬆散結構和枝微末節的絮絮叨叨中崩潰殆盡(我簡直想輕吻編劇們的腳指頭!)。這樣的優勢也使其能採用通常 art house 電影才敢動用的敘事設計:不討喜的主角。這樣的設計在《內戰》本次嘗試表達的主題和敘事線中是絕對必要的。在種種條件都備齊的狀況下,漫威才能不負眾望,再次炒出一盤好菜。

過去十年,整個世界的電影觀眾歷經了近三十部英雄電影的洗禮,再怎麼受到歡迎的原形劇情公式也有令人疲乏的一天。隨著《星際異攻隊》、《死侍》等混合類型的非典型英雄電影推出,漫威很明顯的將英雄電影計畫推展至第二階段:解構階段。這階段推出的電影明顯利用觀眾對於英雄電影的既定知識,重新組合發展出新的趣味,但這些終究只是取巧的把戲。

同場加映:《死侍》比《大尾鱸鰻二》高明嗎?

《內戰》伴隨其在腦中迴盪終日的烽火轟鳴,標誌了英雄系列電影第三階段的到來:藝術性的超昇。為了達到這一點,必須放棄那些最初吸引大眾進電影院的可愛設定,不再有明確的敵人、不再有絕對的善惡、行動不再是沒有代價;英雄們不再是值得人們義無反顧追隨的標竿,反之,他們被拉下神壇,變得更像現世的實踐者、政治家。

整部電影回歸人類自有文明社會以來便存在的基本矛盾命題:集體幸福、個體自由、與正義[1]

回歸現實的設計或大或小的展現在電影裡的每個角落,蜘蛛人累到癱在地上;每個人臉上從頭到尾都掛著大大小小的瘀青;隊長頭上淌下泊泊的鮮血;鋼鐵衣不再回報不痛不癢的機械故障,而是穿衣的人身體的挫傷。其中半數被做成笑點,然而我們清楚,玩笑總是來自最赤裸的現實。

所幸編劇 Christopher Markus 和 Stephen McFeely 十分清楚說故事的古老原則,情緒不能只有一個方向。兩人將鼓舞觀眾的任務交付在新同學們的手上,使得新增加的英雄在整體敘事中占有一定的必要性,不再是為加入而加入的附庸式產物。蜘蛛人天真的詼諧對白、幻視和女巫令人微微揪心的曖昧都替觀眾在迫人窒息的沉重氣氛中揭開布幕一角,注入新鮮氣息。機場一役張力十足,設計精巧,非常有娛樂性,讓人放下原本進電影院前心中的疑慮。(還是只有我覺得預告中雙方往畫面中央奔跑的畫面很蠢?)惡戰後互相扶持的畫面也在一片理念和私慾的渾沌中透露一點人性的光明,展露出君子之爭的風範。

黑豹更是在敘事上不可或缺的關鍵角色,注意到電影中多次出現的,從黑豹背面拍向主要場景的鏡頭嗎?既然鋼鐵人和隊長各代表一種對抗的政治理念,這部電影就需要一個中立的客觀角色供觀眾帶入,黑豹就是作為我們的眼睛從旁見證著復仇者聯盟的殞落。

接近結局時,隊長、巴奇、和鋼鐵人在大學紛飛的俄羅斯碉堡裡進行一場丹麥宮廷式的決鬥。石柱的另一頭,大雪中,齊默男爵疏離的看著一切。黑豹從後面緩緩靠近,猶豫著要不要殺了這個害死自己父親的人。於是我們有了一個鮮明的三角對比。

那一刻,從隔著石柱偶而傳出的模糊廝殺身影、和齊默男爵毫無表情的面孔中,黑豹看到了復仇的空虛。

就像是《桂河大橋》(The Bridge on the River Kwai)[2]的最後一幕,當桂河大橋、尼柯森上校和軍官席爾斯在轟隆聲響中灰飛煙滅;各種互相對抗的理想一同化為塵土時,遠在另一邊山頭的醫官搖著頭大喊:「Madness…Madness!」。

「Madness…Madness!」,黑豹領悟到有比復仇更重要的事。

齊默男爵是個非常成功的角色設定,和復仇者先前遭遇到的那一堆妖魔鬼怪比起來,齊默男爵最不危險,最貼近平凡人,然而他無所有也無所求,卻造成復仇者聯盟最大的傷害。羅素兄弟非常精簡的用一顆鏡頭就勾勒出他的內心。一個傷心的丈夫坐在柏林街頭,默默聽著和妻子最後的電話錄音。這是一個我們沒辦法恨的反派,事實上,仇恨的選項被從故事中剔除了,觀眾能做的只剩下憐憫。

同場加映:溫柔比仇恨強大!TED 演講:「我是個穆斯林,我不是恐怖份子」

同樣的主題在電影一開頭便已暗示過,毫不突兀,傷心的母親向東尼史塔克表達她永遠無法被平息的恨。所謂「聖人不死,大盜不止」[3],這就是英雄們行動的代價。作用力必然引發反作用力。就像幻視說的,或許是復仇者聯盟的行動本身造成了衝突的擴大。

齊默深知最大的敵人往往來自內部,外在的傷口容易癒合,然而內部的創傷卻可能造成系統的崩潰。石穴裡,最後的打鬥除卻了英雄電影慣有的娛樂性,轉變成直來直往的肉搏。鏡頭的秒數越來越長,血從頭臉、軀幹濺出,就像《蠻牛》裡的拳擊場景。這是一場毫無快感的打鬥。

最後,隊長拆開鋼鐵人的頭盔,高舉盾牌斬下,0.5秒的時間裡,鋼鐵人本能的舉起雙手擋住頭部…有那麼一瞬間,觀眾和鋼鐵人都相信,隊長是要殺了他的。

有什麼東西就此永遠的斷裂了。

回到電影的兩大主題,復仇與正義。隊長對於個體主義的追求導致了他的不正義;鋼鐵人對於集體主義的追求亦導致了他的不正義。誠然,將行動的權利完全交諸系統是個看似妥當的做法,然而這樣同時也會相對造成責任的淡薄。如果英雄只是服從命令,那他們與肆虐越南、中東、烏克蘭的軍隊何異?

所謂英雄和系統衝撞的難題,自古已有,並非無病呻吟。史記·遊俠列傳便提到:「『解布衣為任俠行權……(略)當大逆無道。』遂族郭解翁伯。」水滸傳裡的梁山好漢們後來歸順朝廷,為國家四方征討盜匪,最終各自凋零客死於無止盡的殺伐中。

漫畫原著 Mark Millar 捕捉到了這糾纏千年的政治矛盾,編劇 Christopher Markus 和 Stephen McFeely 融入復仇元素和悲劇架構[4]最後由導演羅素兄弟精準的轉化為影像,成就《內戰》這部傑作。

綜觀的來說,《內戰》完美的達成其在漫威宇宙佈局裡的任務,將觀眾們帶向第二階末的轉折與高潮。而接下來接手的《復仇者:無盡之戰》(Infinity War)是否能延續這樣的突破,創造一個系列的經典了結,還是會像《黎明昇起》一樣失於平凡,就只有等待3年後上映的那一日揭曉了。


5月28日,市府廣場前,女人迷邀你,一同成為大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