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丹麥女孩》觀影後,我們曾經嘗試用足夠正確的維度來觀看性別議題。後來我們發現,所有性別理論,都不足以批判一個人想成為自己的模樣。與其說這是跨性別議題,我覺得更關乎「身而為人」,身而為人,我們都想活得更靠近自己、更幸福一些。

丹麥女孩上映後,許多人開始討論「跨性別」、理解 LGBT。有朋友問:「我是打扮偏向男性的 T ,這樣算不算跨性別。」、「我厭惡自己的男性身體,那我是在哪一類?」。也有女孩告訴我:「我好幾次都希望自己下輩子投胎做男人,我心裡認同算不算男性?這樣是不是跨性別。」

跨性別議題開始搬上更公開的討論空間,不僅如此,網路上討論丹麥女孩的二元價值,有逆女性主義裡的「多元」論述。我開始想,這些符號意義,是用來辨認我們的模糊與渾沌,還是用來傷人?

我曾經期待丹麥女孩是一個解放的故事,進影廳以前,我自顧賦予丹麥女孩任務,帶著滿滿對性別的期待,試圖度量電影性別維度裡的長寬深。後來我發現,我想像的解放,十足是個人的優越感。

我們活著,被太多符號綑綁。如果有一件事,是我從丹麥女孩身上懂得,那就是別試圖用自己的驕傲定義他人。

身為女人,無需抱歉

Lili 出現後,開始經歷一連串的「進化」,她不再要是那個「應該死去」的 Einar,所謂的進化,是屬於她個人的成長版本,不是世界的。他人無權置喙一個人「應該」擁有什麼模樣的生存途徑,即便 Lili 最後狹持女人身份,渴望擁有一個疼她的丈夫、通過懷孕的過程生產一個孩子。我們都該尊重她對自己性別身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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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二十一世紀的我,遙望十九世紀的歐洲,沒有任何餘地批判電影裡的性別正確。看見 Lili 因為「太娘」在路上無故挨著拳頭,我想著此刻,我們走在媒體溝通的路徑上,依然被各種對性別的惡意字眼狠狠甩著耳光。

看見 Gerda 對 Hans 感情關係的扭扭捏捏,我想著現在,我們不也時常因為親密關係裡依賴與自主的矛盾困擾?

身為女人,我們時常有太多抱歉。很抱歉,我的選擇讓我不夠政治正確、不夠女性主義。很抱歉,我擺弄身體、販賣曲線,壓迫了另一類女性族群。是 Lili 讓我們知道,身為女人,要給他人太多交代與解釋,我們從來只必須向自己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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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理解,不是佔有

我喜歡 Gerda 有自己的志業,她的人生不只寄託在丈夫。所以在 Einar 蛻變為 Lili 後,她有足夠強壯的心志,支撐住那破碎的靈魂。我喜歡 Gerda 看著 Lili 穿上她的睡衣,她決定在床上成為主導者、主導莉莉的情慾,她要一筆一劃刻下莉莉沉睡中標緻的臉孔、美好的曲線。

因為愛,無知是可以被原諒的,我們不需要計較,Lili 最後,到底愛著男人還是女人,電影尾聲 Gerda 緊握住 Lili 的手;醫生在 Lili 手上親啄一吻;Hans 輕撫 Lili 的傷口,摸著她的脖子說:「你總該試試看。」時,那都是愛。

我喜歡 Lili 在巴黎妓院模仿脫衣舞孃性感勾人的手勢與表情時,脫衣舞孃直視著 Lili,看見她眼神底下的慾望,搔首弄姿的更起勁。對我來說,這就是理解。理解就是,我不只期望你的身份、階級表演出來的東西,我可以為你褪去一身臭皮囊,為你穿上你想要的模樣。

愛是理解,不是佔有。於是我說,Gerda 哭天搶地要我的丈夫回來時、Lili 嚮往自己也能結婚生子成家時、Gerda 一味遵從道德切割與 Hans 的界線時,所謂電影的「單一婚嫁價值」不夠「政治正確」,顯得多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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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偉大的愛情,不過出自,我想愛你愛的安心不慌張。有人說 Gerda 犧牲,我卻覺得她同樣很懂得利己。這世界上,只有 Gerda 這樣一個女人,同時擁有了 Einar 與 Lili 的好。她的陪伴,未必是成全 Lili,更像成全自己渴望愛人的心。

為什麼我們不敢相信這世界上有這樣的愛?為什麼我們看見 Gerda 陪伴 Lili 到最後,會讚嘆一聲:真是偉大的愛情。對我來說,丹麥女孩不是勵志故事,而是讓人看見自己的悲涼。

為什麼我們不敢相信,世界「可能」存在著真正的愛。

重要的不是 Lili 是誰。而是「我」是誰

我很高興看見 Lili 終於不用再承擔「做為一個男人」的罪,看見 Gerda 可以不只是「男人背後的女人」。或許我們需要的,不是塑造女人成為一個敢愛敢恨,愛得無須犧牲的「現代女性」,而是讓愛,不成為一種「兩性關係」的變相壓迫。愛這個字,從來不只是男人或女人的事。

我們時常忍不住躡手躡腳地想將  Lili 推向一個能「被社會接受」的位置,為她設想一個「被認同」的說詞:Lili 想成為女人,而她的妻子不離不棄。也有人說,這可能是女同性戀的故事,另外一群人更正:這是跨性別的生命革命。或者,這不過是精神分裂的劇本。

我們著急著定義她,卻忘了真正重要的不是 Lili 是誰。而是「我」是誰。

她們活在一個父權想像鋪天蓋地的生活觀,即便爬梳過當時的性別理論,依然可以不置信當時的「性別正確」。因為使我們通往自己的,不是教條,而是人心。(推薦你看:你要找的不是對的人,而是成為對的自己

活在理論之前的,人

就讓 Lili 去嚮往她「成為女人」的想像,在當時的歐洲「成為女人」的符號是可以穿著漂亮的蓬蓬裙、模仿女人妖嬈舉止、通過結婚生子證明自己是個女人。Lili 不會因為這樣,而在當代女性主義顯得落伍。她的血淚不會成為當代女人的壓迫,而是讓人看見,這些美好的人們,是如何踏過世界曾經的難堪。

「我不想再當藝術家了,我只想當女人。」

反觀 Einar,Lili 在「知識」的權力關係裡顯得愚昧許多,她不像從前,滿腹作畫靈感、永遠有豐沛創作。此刻她不是那個為人景仰的藝術家,只想做一個如實的女人。成為一個握有藝術天份的男畫家很好,成為一個在百貨公司為貴婦噴香水的女人很好。在「自己」的單位上,這兩者並無優劣。

如今,我們大肆討論著酷兒、女性主義、社會結構。理論永遠可以被推翻,理論,是人活出來的。這部電影讓人重新理解,身而為人,無論活在哪個時代,我們都該有權,選擇自己渴望成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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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活著的丹麥女孩要走的路

丹麥女孩,這不是一個偉大的愛情故事,而是一個悲壯的生存脈絡。

對我來說,丹麥女孩不只泛指跨性別族群,它是世代流變的性別認同議題。我想起葉永鋕、想起邱妙津、想起雙面勞倫斯、想起《男孩別哭》裡因為假裝男人被強暴的女生 。他們或許從來沒有想要成為哪一種符號,他們只是想成為自己而已。然而,悲傷的是,這是一個需要拿到標籤,才能活下去的世界。

這條路,是這些丹麥女孩們這樣走過來的。

以前,丹麥女孩們只能通過氣味與眼神來辨認彼此。此刻,我們還有許多丹麥女孩,擁有了自己的標籤。請別再企圖指使這些標籤,該貼在哪些正確的位置。丹麥女孩,愛怎麼活,就怎麼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