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絮12伶:台大杜鵑花節大使」票選活動在昨晚引起廣泛討論,今日早晨,粉絲頁草率道歉將粉絲頁下架,稱自己沒注意到「物化女性」之嫌。但說實話,詠絮 12 伶惹人詬病的並不是「物化」的片面譴責,而是加深了單一化的性別與美麗想像。作者黃星樺投稿,談明顯歧視以外,易被忽略的語言用詞問題,「詠絮」與「才德」一詞,是因為潛意識,我們認為女人得先「長得正」,才能才值得重視、才可以作為「台大」的代表。

最近為了迎接台大杜鵑花節,不知道哪個單位推出了「詠絮12伶:台大杜鵑花節大使」票選活動。「詠絮」指的是女人的才華,內文推薦的「大使」也全部都是女人。但「台大杜鵑花節大使」跟性別無關,只選女人,明顯有性別歧視的問題。(推薦閱讀:從台大詠絮 12 伶活動,看單一的美女、大使、台大人想像)

也因此,不到一天,這個活動就遭受了強烈抗議,已經下架處理。但在明顯的歧視之外,我想談談一個比較容易被忽略的用詞問題,因為用詞不只是用詞,它還牽涉到主辦單位對女性價值未經反思的想像。

「詠絮」、「才德」:誰讚美了誰?


圖片來源:Wikipedia

在該活動的文案中,主辦單位特別提到,「詠絮12伶」應該要具備「才德」這項特質。顯然主辦單位沒有意識到,「詠絮」、「才德」等詞彙,都牽涉到中國古代評斷女性的價值體系。「詠絮」一語記載在《晉書.列女傳》,用來稱讚謝道韞的文才(謝道韞是書法家王羲之兒子王凝之的太太)。後來在中國文人圈,「詠絮」一詞便拿來專指有文才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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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細思之下:為什麼「有才的女性」會需要一個專門的詞彙來讚美?

由今視古,可以看出的理由是:在明以前,留下名字的女作家少之又少。這不表示女性不寫作或沒有好作品,而是表示社會斷定女性的文才普遍較差,躋身經典之林的可能性極低。而這些「被認定較差者」之中卻出現了有才華的人,當然是難能可貴,因此需要一個專門的詞彙來稱讚她們。

另一個比較貼近中國歷史脈絡理由是,有一派古人認為,女子有沒有「才」,是評斷女人品質的標準。有才的女人,高於沒有才的女人,所以當然要有特別的詞彙來讚美這些才女。但,不是所有古人都這樣想。

這就牽涉到「才德」一詞的複雜意涵了。在中國古籍中,有很多關於「女子到底應不應該有才」的討論。有人認為「婦才」和「婦德」是平行的,所以可以「才德兼備」沒問題;也有人認為「婦才」有時對「德」是一種侵害,所謂「才可妨德」,甚至「女子無才便是德」;還有人認為,「婦才」只要培養、運用得當,可以增進「婦德」,所謂「才可助德」是也 [1]。

但無論如何,沿著「才德」一詞追索,其勾勒出的基本歷史圖像都是「男性學者在討論如何給女人打分數」。不符合這套標準的女性,就算再有長才,也無法得到青睞。例如清代惲珠編纂的女作家選集,便以「貞潔德行」作為標準,不符合標準的女冠(女道士)、緇尼、伎女等,全部都被剔除。[2]

換句話說,妳得先是一個符合標準的「好女人」,妳的才能才可能被納入考慮。

讚美女性,還是把女性當樣板?

也正因此,個別女性出類拔萃,在「才德」這一項目上拿到高分,被讚美為「詠絮之才」,並不一定表示女性地位的提升,而只是代表這些女性恰好符合了社會對女性設下的標準。如同劉詠聰老師所說:

「把明末清初某些學人的議論詮釋為『提倡婦女解放』、『主張男女平等』等現代概念,又或形容『婦女賦詩填詞的社會運動』反映了『廣大婦女確實已頗為普遍地具有了不甘心作男子附庸,要求從深閨走向社會的覺醒』等,都是誇張、言過其實的說法。我們必須冷靜地檢討,當時社會上有多少人是真正肯定婦女有獨立人格、主張全面廢除男尊女卑的種種制度、提倡女性有接受教育、參與政治、投身社會等權利和義務的?當時的所謂『才女』、『女詩人』,除了春花秋月的吟詠外,又有多少能從更多方面去顯示才華?」[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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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高揚「才女」、「詠絮才」的人,和今天那些說「台灣選出了女總統,表示已經沒有性別問題」的人,犯了完全一樣的錯誤。個別女人被高舉,不代表女性的地位已經完全平等;事實上,之所以會有「女總統」這個稱呼,就顯示了「女性政治家」不被想像成政治領域的「官方預設人物」。但父權社會卻往往把「女總統」、「詠絮才」等專門稱讚女人的詞彙,反而當成性別平等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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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合標準,才能詠絮


圖片來源:粉絲頁截圖

「詠絮12伶」主辦單位所選取的人物、拍照的方式、乃至於介紹她們的文案,全部都是迎合社會對於「正妹」的單一標準,卻同時祭出了「詠絮」、「才德」等詞彙,似乎以為可以彌補對女性「內在」的忽視。

然而這顯示出的是:妳得先「長得正」,妳的才能才值得重視、才可以作為「台大」的代表。也因此,該主辦單位並不直接稱讚某位女性的體育長才,而是說她「在甜美的外表下,卻十分熱衷運動」。

「詠絮12伶」的主辦單位,顯然把「詠絮」、「才德」等詞彙未經反思地認定是褒揚女性地位的詞彙,卻完全沒有意識到「誰在評價女性」、「用什麼標準評價女性」等盤根錯節的性別困境。也因此,所謂的台大「詠絮12伶」,與其說是對女性才德的讚賞,不如說是粗糙翻製的樣板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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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看來,我們的性別教育,除了扁平的、口號式的「性別平等」之外,也亟需對社會、對歷史有更多、更深一層的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