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說要懂得滿足,卻很少意識「貪心」也是追求自我的必備條件。你敢貪心嗎?你敢多貪心?聽聽水面劇場創辦人 張嘉容導演,與我們聊生存「貪」之必要。

一個人在孤寂中勤奮的工作,孤獨地幫自己房子刷油漆,這一類的事情,做起來有點寂寞,卻又像冬眠醒來的熊找到第一口蜂蜜下肚時一樣有勁。電影配樂作曲家揚提爾森(Yann Tiersen)的音樂大多給我類似感覺,懶怠的時候,只要一首首聆聽,心的居所拉開窗帘,陽光曬進來,身體頓時溫暖有勁。雖然只有自己一個人,不覺孤單,因為跟「喜歡」在一起。

只要一點點「喜歡」,就足以改變空虛無聊的生活,像空白畫布染上一抹明亮色彩;不過一時半刻之後,又需要新的喜歡來添柴取暖,點燃心頭熱情的火,熊熊護生。因此對於喜歡,必須貪、必須多,「一點」不夠,一個都不能少。

對生活微小事物的貪戀不能消除,只有不夠,不夠,還是不夠。經過小巷,人家透天厝各處掛滿盆栽,算算總有數百盆,站在樓下看著它們讚嘆。斜對面那戶人家窗戶改成大落地窗,像別墅一樣氣派。這一戶院子裡擺滿舊家具,另一戶屋簷下堆滿紙箱,令人疑惑。附近樓下有個圍棋班,小鬍子主任總是精神奕奕站門口招呼,到了假日會換上重型機車,噗噗噗的去兜風。土地公廟旁有棵桂花樹,經過時總是香氣撲鼻,河濱公園一輛輛自行車經過面前,都發出咻~咻!的聲音。

翻看老片:德國電影《再見列寧》講述一個孝順的兒子,為昏迷初醒的母親奮力復原昏迷前的東德模樣,藉此呈現柏林圍牆倒塌前後的社會變化。周星馳的《大話西遊》,要觀眾跟著主人翁至尊寶做個抉擇:是抗拒還是承擔上天賦予的使命?最大諷刺是為了跟心愛的女人相守卻愛上另一個女人;最大考驗是經歷過這一切,得拋下七情六慾,接受上天賦予的責任。

鈕承澤的《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描述電影人在現實和創作壓力下,生活搞得一團糟,最後痛下決心懺悔、洗心革面,卻還是找不到對付殘酷社會現實的生存之道。港片《南海十三郎》、法國片《大鼻子情聖》呈現絕世天才堅持氣節的可敬人生。胡德夫演唱的《最最遙遠的地方》放在《最遙遠的距離》電影片尾,令人聯想到劇中主角的追尋之旅,可以如此解讀:最遙遠的路程,就是認識自己的路程,最遙遠的地方,就是自己心裏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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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感受他人的生活與智慧觀察,集得種種喜歡,化為鼓舞自己的力量。有時,或許有空無誘你走入幽黯世界,也許是這時代太令人失望,也許是自己令自己失望,忍不住想逃遁進黑暗之中。貪戀空無並無法致命,只是單獨成一種折磨,無可救藥。彷彿回到濛濛太初,萬物還沒有誕生,喜怒哀樂,七情六慾都還不存在的時候;面目模糊,沒有顧盼的眼光,沒有祈禱,遺落了沉思,不用再聲嘶力竭,但見語言的鷹架崩塌散落,黑色鬱金香在斷裂鋼筋上怒放。

面對空無,以為是黑暗,卻不是真正的黑暗,以為是寂靜,卻不是真正的寂靜,黑暗之中還有光,寂靜之中還有聲音,在還有光的黑暗和還有聲音的寂靜裡面,還有更奇特的光和更細碎的話語。那時節,並沒有一次平交道的鈴聲響起,並沒有任何一道柵欄會將你阻止,阻止你衝進無邊無際的光線與細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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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清晨,在眼皮還沒感受到光的半明半晦當中,你又想念起早餐店老闆的熱情招呼,店裏飄送的咖啡香,公園裡散步舞太極劍的老人,擠得人人身形相貼的捷運車廂。今天這個世界,又有什麼新鮮事?貪戀與人見面的新鮮,貪戀不與人相見的自由,貪戀別人的世界週遭大世界,又貪戀自己清風拂面或狂風大作的小天地。貪戀著有時遲鈍,喉嚨裡哽著個「呃……」,貪戀著有時嘴快,不知所云的出口浮躁。有時要人看見,有時恨不躲在最高峰上,有時拿起電話不知撥給誰,有時拔掉電話不要接,就在這兩極之間反覆擺盪,來來去去。貪戀,是對習慣的貪戀,讓我們無法邁出旅程,擺脫困境。

想尋找知音。有時向外尋覓不見知音,於是向內尋找自己、傾聽自己,至空無之處拔足、飛出,在上方盤旋迴繞,發送自己、發射雷達訊號,尋找能互相聆聽、一起安身立命的夥伴。及至尋無,又再寂寞遁入內心,如此週而復始,循環反覆。

追尋的旅程不能貪快、貪多、貪吃。比如速食麵發明是貪快結果,但防腐劑吃多,青春肉體也會提早變屍體。貪多嚼不爛,小時候我借圖書館cd,總是借滿到上限,可是沒有一次聽完。購物當時洋洋得意,以為掌握世界滿手滿袋,回到家東西一落地,安安靜靜的屋子盯著心慌,又淹過來鋪天蓋地的索然無味。貪吃更糟,零食一包包拆開,電視一台台轉過,一口口塞入灌下,小腹大肚鼓脹如丘,心一塊塊剝落變小,才發現,自己嚼自己的心,嚼的滿口是血。這樣的貪無法鼓舞自己。

究竟人生汲汲營營,貪圖個什麼?──更好的生活,更幸福的人生,身體健康、事業有成、家庭幸福、六體滿足,吃好穿好用好睡好,有錢有名有權有利,物欲和野心無止盡。吳宇森赤壁裡的曹操說,有慾望當個男人才過癮。赤壁之戰一半為了天下,一半為了小喬,男人要的不過是性和權力。女人呢?從上世紀到這世紀,始終還是面臨「做自己」的窘境。當年林志玲接演赤壁,讓自己演成一個勾引觀眾情欲的玩物,看著令人難過。

貪戀,貪愛,貪圖。看到美國影集《豪斯醫生》裡,House 手下的三人組,那唯一的女醫生 Cameron 問:「為什麼選我進來?」House 說,「因為你賞心悅目。」「這是什麼理由?」Cameron 不悅回答:「我可是非常努力才能有今天這樣的成績。」「可是你並不是頂尖。」「我盡了我最大的努力。」「並不必要。人們選擇能用最少努力獲得最大收穫的途徑,這是自然律而你違反了,所以我雇用你。」「難道,我應該受寵若驚嗎?」「美麗的女人不會上醫學院,除非受到的傷害跟美貌一樣大。你受過傷吧?」House 尖銳的這麼提問。

「要遍扣每扇遠方的門,才能找到自己的門,要穿透每場虛幻的夢,才能走進自己的田……」胡德夫《最最遙遠的路》歌詞這麼唱著。究竟要走多少路,才能夠認識自己,要走到那一個地方,才是最接近自己的地方?喜歡像個箭頭,指引要去的路,我以戲劇為業,劇團為家,貪圖的又是什麼?

也許是,在心與心之間的距離奔跑,拿石子擋自己,指著前方,說是山就山,是海就海,給一個自己嚮往、無法想像、充滿可能與不可能的世界,應許未來劇團水來土淹,海納百川,應許知識領域厚實,行動福澤廣披,也是貪圖趣味、貪圖自我折磨、貪圖走迷宮的挑戰,以及心與心的靠近。劇場是綜合性的現場藝術,每一場演出都如同新生,演過的當時當刻永遠無法再現,卻還如此費神,貪圖的是像印度神話梵天一般,一睜眼一閉眼便從毀壞中創造一個世界。而每個人都在裡面,成為更好版本的自己。

對於喜歡不能不貪。不貪,就沒有可以點燃的心柴,少了人生的方向,失去熱情活力。貪了,又要學習「剝」。剝除不必要的、剝落、剝去一切多餘矯飾。「剝」這個字在易經裏,是遭逢敗壞,盛極必衰的時刻,就算毀損敗壞到極點,又何須憂煩。易經中,「剝」的下一個階段是「復」,「剝極來復」,衰敗之後,萬物再度興盛,欣欣向榮。人生盛衰就如陰與陽,呼與吸,反覆循環。

牢記這樣的道理,面對事物必經的陰晴圓缺,或許就夠舒心些,泰然處之應變。慾望太多了就剝除,路走錯了就修正,太貪心了就想想離心的居所已經多遠了,不夠貪心就多找點喜歡,做自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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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圖著觀眾走出劇場,走出戲劇空間,回到現實,走回自己的人生,換一種觀看世界的角度,加速回到內心安住的旅程。貪圖著安於物質的貧窮,創造精神的富足,奉獻熱情與毅力,去發掘自已與社會集體的內在力量價值。惟獨這樣一點喜歡,讓我有了奮起的理由,面對不安定的未來,不放棄地尋找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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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場加映】用戲劇治療的快樂能量,遇見最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