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也該在經歷人生、看過榮華後,如唐瑛一般,明白「愛自己,才能做一輩子的美人」。

一個以「美人」為終身追求的女子,必定要有幾分六根清淨並愛惜自己的決絕。
人生處處凶險,時時拎得清,方能走得遠。
食得鹹魚抵得渴,誰沒有「縱然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的憾事?
只是,愛惜自己的女子從來不會去糾結。


來源

蔡康永描寫他的母親,是個標準的上海名媛:每天12點起床洗頭,做頭;旗袍穿得窄緊;心情好的時候,自己畫紙樣設計衣服;薄紗的睡衣領口,配了皮草;家裡穿的拖鞋,夾了孔雀毛。蔡康永像觀眾一般,望著自己的母親靠在牆邊抽煙,眼光飄忽陽台外—他用了一個詞:艷麗。

你可能想了解:寂靜之外,聽蔡康永說音樂

而蔡康永的母親,還不是當年上海灘風頭最勁的名媛。

最翹楚的上海名媛,應該是怎樣的做派? 七十年代時,老上海最風光的社交名媛唐瑛回國探親,六十多歲依舊著一身蔥綠旗袍,眼波流轉間滄桑湮滅,舉手投足時歲月回溯,恍如蔥蘢少女,絲毫沒有老婦人的龍鍾疲態,處處透著長年優渥生活淬出的精雅韻致,真是做足了一輩子的美人。

或許,只有愛自己的女人,才能做一輩子的美人。

尋常女子的那點喜怒哀樂不過是拈花彈指:世事變遷於她,僅僅是人生舞台的佈景更換;愛斷情傷於她,猶如換了個男主角,卻依舊配合地演好對手戲;生兒育女於她,彷彿劇本裡安排的戲份,歸宿已定,何必糟心;繁雜瑣事於她,更是不值一哂的皮毛。

她的世界只有一條準則,那就是:愛自己。

1903年,唐瑛出生在上海。她的父親唐乃安是清政府獲得「庚子賠款」資助的首批留洋學生,也是中國第一個留學的西醫。她的母親徐亦蓁是金陵女子大學的首屆畢業生,與著名教育家吳貽芳女士是同學。唐乃安回國後在北洋艦隊做醫生,後來在上海開私人診所,專給當時的高門巨族看病,因此,唐家家境富足,人脈廣闊。唐家的小女兒、唐瑛的妹妹唐薇紅八十多歲時回憶:「小時候家裡光廚子就養了四個,一對揚州夫妻做中式點心,一個廚師做西式點心,還有一個專門做大菜。」


來源

唐乃安篤信基督教,因此,女兒們不僅地位高,而且接受了良好的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唐瑛當時就讀的中西女塾,是宋家三姐妹的母校,也是張愛玲讀過的聖瑪利亞女校的前身。在學校,這所完全西化的女校,以貴族化的風格培養學生成為出色的沙龍女主人。在家裡,唐家的女孩們除了學習舞蹈、英文、戲曲之外,還修煉著名媛的基本功—衣食講究。家裡專門養了裁縫做衣服;每一餐都按照合理的營養均衡搭配,幾點吃早餐,何時用下午茶,晚飯什麼時候開始,都遵循精確的時間表;吃飯時絕不能擺弄碗筷餐具,不能邊吃邊說話;湯再燙,也不能用嘴去吹。

看上去猶如一齣童話般富養女兒的模板

如此成長的唐瑛中西混搭,既精通英文,又擅長崑曲,跳舞和鋼琴則與山水畫一樣嫻熟。有一張她少女時期的老照片,她嬌憨地立在開放著雛菊的方桌前,身後一幅書法捲軸,一尊西洋仕女,她明媚一笑,恍如後來二八年華的鄧麗君,動人極了。

她甫一亮相社交圈,便引起轟動,與陸小曼並稱「南唐北陸」,成為當時極其耀眼的名媛。

即便是好友,即便時常被參照比較,唐瑛和陸小曼也絕不相同。陸小曼的生活重心是社交和愛情,她像一株向著愛開放的向陽花,需要外界不停地滋養和澆灌,不然,便徑自萎謝了。在追求愛情與關注的路上,陸小曼有點兒神經質的任性,孩子氣的偏激,和膨脹的自戀,她那不計後果的行事方式常常讓自己和他人都陷入困境。

唐瑛不同,她活得自成一派,小小年紀卻有著上海女人特有的聰慧和精明,對一切都特別拎得清。她像一棵枝蔓清晰的白樺,從不輕易發散無謂的枝椏。她又像一株絢爛的鬱金香,縱然光彩照人,卻無刺無害,從不爭搶別人的光華。她沒有那麼多華麗的煩惱和奢侈的憂傷,這樣恰到好處的感性和理性,對於女人,是難能可貴的兩全。(延伸閱讀:內在堅強了,外在的美更動人

所以,無需轟動的婚姻和花邊新聞,唐瑛自己就是一道風景。她是老上海的時裝的 ICON。

即使不出去交際,她每天也要換三套衣服:早上是短袖的羊毛衫,中午出門穿旗袍,晚上家裡有客人來,則著西式長裙。她的妹妹唐薇紅至今還記得,她的旗袍滾著很寬的邊,滾邊上繡滿各色花朵。尤其,有件旗袍滾邊上飛舞著百來隻金銀線繡的蝴蝶,綴著紅寶石的鈕釦。

CHANEL No.5 香水、Ferragamo 高跟鞋、CD口紅、CELINE 服飾、LV 提包……這些對於她,實在是無奇的裝備,猶如一日三餐般稀鬆平常。傳奇的是她那十隻描金的大箱子,在口耳相傳的艷羨中裝滿華服,甚至整整一面牆的大衣櫥都被皮衣掛滿。她去逛鴻翔百貨,去逛一切能給她設計靈感的地方,每每遇見令人驚嘆的衣服,她不買,默默記下樣式,回家吩咐自己的裁縫做,既拷貝了最新的樣式,還 DIY 了自己的原創,所以,她穿出去的衣服,別緻、時髦而前衛,迅速以「唐瑛款」的標籤流行。

民國如果還有哪個女人因為衣服而出名,除了張愛玲便是她了。只是,張愛玲的服裝充滿了彪炳個性的張揚,猶如俯瞰芸芸眾生的一面屏障,顯眼卻未必合群,透著曲高和寡的孤獨。

她呢,則揉合了小女子的智慧,用絲綢和雪紡嬌嗲地向世界宣戰,得體地把生活包裹成一顆絢麗的糖。

她在百樂門跳舞,披著霓裳戰衣,足尖飛旋中掉了舞鞋—當年的小報津津樂道這雙金貴的鞋,就好像現在的八卦版熱議女明星手上的鴿子蛋,那200塊大洋的價值,幾乎是魯迅當時半個月的工資。

她還是戲劇界的繆思

1927年,「南唐北陸」聯袂亮相,在中央大戲院舉行的上海婦女界慰勞劇藝大會上,一個扮杜麗娘,一個扮柳夢梅,演出崑曲《牡丹亭》中的《拾畫叫畫》,成為當年報紙的頭條。

1935年,卡爾登大劇院被圍得水洩不通,文藝青年們伸長了脖子期待她與滬江大學校長凌憲揚演出的英文版京劇《王寶釧》,外語與國粹的混搭,她開了英語唱京劇的先河。

在洪深編導的話劇《少奶奶的扇子》中,她穿著曳地長裙在百樂門一亮相,觀眾便沸騰了,台下烏泱泱的人群,哪個不是來捧她這個主角的場。

一個如此精彩的女子,愛情卻沒有想像中跌宕

孫中山的秘書楊杏佛愛慕她,托了劉海粟做說客,家裡以她已訂婚為由不同意,雖然她也動心,但最終還是算了,為了一個男子和家裡決裂,她似乎沒有必要涉這個險。楊杏佛1933年被特務暗殺於上海亞爾培路,成了這段關係的唏噓終了。

宋子文鍾情她,父親唐乃安卻不想和政治人物扯上關係,她也順從了。唯一能滿足觀眾好奇心的是,她的小抽屜裡收藏了二十多封宋子文的情書,在某些月朗星稀的晚上或許也曾托腮展箋,但也僅止於此。

1927年,她嫁給了寧波「小港李家」、滬上豪商李雲書的兒子李祖法。李祖法留法歸來,時任水道工程師,搞技術工程的丈夫性格內向,做事一板一眼,不願看到妻子的照片總出現在報紙雜誌上。當唐瑛在卡爾登大戲院演出《王寶釧》大紅大紫的時候,家裡的氣氛卻是灰暗沈寂的。1936年,兒子六歲的時候,兩人分手了。

她最終的歸宿是中國的留學生之父容閎的侄子容顯麟。容家也是個開放的、留學生大把的望族,容顯麟是廣東人,性格活潑開朗,愛好多姿多彩,跳舞、騎馬、釣魚無一不精通,還是文藝愛好者,於是,他們結伴共同享受生活。

再來看看:【為你讀詩】相遇的時候 作彼此生命中的好人

1948年,唐瑛夫婦到了美國,她在大洋彼岸繼續做她的美人。一個以「美人」為終身追求的女子,必定要有幾分六根清淨並愛惜自己的決絕。不然,她會為孩子的夜半啼哭牽腸掛肚,早生華髮;會為公婆的不待見愁腸百轉,眉間紋加深;會為丈夫的不省心黯然神傷,皮膚下垂;會為家務瑣事勞心費力,眼窩深陷;會為升職無門鬱悶不甘,臉色黯淡。甚至,一場無疾而終的愛情都能讓她傷筋動骨,憔悴不堪。

一個資深美人必須明白,保持終生美麗成本高昂—豐厚的物質、高尚的社交、體面的婚姻、不必太操心的孩子、拿得出手的才藝,每一樣都需要小心翼翼地維護。

所以,資深美人不能任性,不能在關鍵時刻掉鍊子,去為那些虛無的夢想、鏡花水月的愛情賭上未來的命運。人生處處凶險,時時拎得清,方能走得遠。食得鹹魚抵得渴,誰沒有「縱然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的憾事? 只是,愛惜自己的女子從來不會去糾結。

2011年5月20日,上海美術館的「2011世界舞美大師李名覺舞台設計回顧展」,引發了一場轟動。整整十天,展廳裡人頭攢動,川流不息。兩類人昂首闊步、挺胸抬頭地往裡擠。


來源

一類是文藝中青年,他們是衝著李名覺去的。李名覺是舞台設計領域的「三大亨」之一,曾榮獲美國藝術人文類最高獎「美國國家藝術及人文獎」,他在百老匯的作品《奧賽羅》、《麥克白》、《伊蕾克特拉》、《等待戈多》等等,影響了整整一代美國人。

還有一類是老上海人。他們衣著隆重地猶如參加宴會,他們來尋找李名覺媽媽的影子,那個著名的媽媽,就是唐瑛。於是,我們才知道,晚年的唐瑛是個知足的老太太。她像任何普通的老婦人一樣,為兒子、兒媳和三個孫子驕傲。

她帶孫子們看戲、看電影,回來吃她自己做的點心。據說,她炒的芹菜牛肉片比飯館裡的還好吃,吃過她包的餛飩,飯館的餛飩也不要吃了。

1986年,她在紐約的寓所裡靜靜離世。在她的手邊,有一個直通兒子房間的電鈴,但她從來沒有碰過一下。她也沒有用保姆,自己把一切打理得清清爽爽、乾乾淨淨,走的時候一臉從容。

知道消息的人很少,她的粉絲們寧可相信,她依然生活在另一個遙遠的世界,也不願清楚地看到,曾經如此燦爛的她悄無聲息地變老,憔悴而虛弱,最終隕落。

她一生愛自己,做足了一輩子的美人,平順無波,甚至,從來沒有打擾過別人。

心靈療養

做一輩子的美人何其艱難? 不順遂比比皆是。玻璃天花般的事業,永遠長不大的孩子,索然寡淡的婚姻,日夜流逝的年華,不可捉摸的未來……女人們惶恐得如同死在沙灘上的前浪,而不是氣定神閒的珍珠。

忍受生活是過,享受也是過。任何情境下,心中泯然愁苦和怨毒,懂得從每一個細節呵護自己,縱然暫時被人生冷落,我依舊是自己的珍寶。這才是永遠的美人真正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