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搖滾,不只哼你內心的狂躁憂慮,更唱整個時代的記憶。搖滾樂,永遠是最適合靈魂跳舞的音樂。

「She's got eyes of the bluest skies / As if they thought of rain / I hate to look into those eyes / And see an ounce of pain / Her hair reminds me of a warm safe place / Where as a child I'd hide and pray / for the thunder and the rain to quietly pass me by / Sweet child o' mine / Sweet love of mine 」—— 槍與玫瑰 Guns n' Roses 〈Sweet Child O' Mine〉

 

一首歌,常常標誌了一個世代,這就是搖滾樂的魅力。「外面的人看搖滾樂,就是長頭髮啊,吵啊的表面形象,但它其實跟文學、哲學、政治、歷史、社會,包括時尚都有關係,搖滾樂有非常豐富的文化。[1]」張鐵志曾在雜誌訪問中這麼說。

五〇年代開始,搖滾樂蓬勃發展,隨著解嚴到來,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眼睛耳朵突然被打開,那個時代的年輕人,不聽搖滾樂太奇怪了。1976的阿凱如此形容當時搖滾樂的隆重登場:「不是因為這些事太酷了,而是因為昨天實在太蠢了。」

我年紀尚輕,沒有經歷那煙花燦爛時代的幸運。開始接觸搖滾樂之後,Legacy、The Wall、海邊的卡夫卡、女巫店⋯⋯,這些表演場地的存在是這麼的理所當然;YouTube、KKBOX、StreetVoice 這些可以聽見幾乎所有想聽的音樂的頻道,也同樣理所當然的存在著。

延伸閱讀:台式搖滾精神!樂團1976:「昨天太蠢了,但我依然相信明天!」


(圖片來源

幾次,在又黑又擠的 live house 裡,站在一個最不顯眼的位置,看著聽著樂團演出,把頭高高抬起,忍住讓眼淚不往下流。也有幾次,隨著音樂起伏與啤酒催化,在人潮最擠的位置跳上跳下,搖頭晃腦地想著,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就讓時間停留在此時此刻吧。

許多時刻,我發現我不曾花時間理解過 live house 的過去,幾年前地下社會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我正好從大學指考的牢籠裡被放出來。2012年7月地社熄燈,2012年9月,我進入地社對面的大學就讀一年級,我們就這樣錯身而過。今年,我要離開這間大學了,在這裡讀書的四年,我在校園裡嗅不太到搖滾樂的氣息,但這校園卻確確實實地被 live house 圍繞,除了已經消失了的地下社會,我想先從和平東路上的 Roxy Rocker 聊起,揭開搖滾樂展演空間的身世之謎。

Roxy 系列——「搖滾樂,是最適合跳舞的音樂!」

台灣樂吧教父凌威這句話,開啟了許多人對搖滾樂的不同想像,也成為 Roxy 系列店家一以貫之的聖經。三十幾年前,凌威在復興、中廣電台擔任播音員,在那個沒有手機和網路的年代,電台主持人播放的音樂,影響力之大,深受年輕人喜愛。當時,有許多聽眾會打電話或寫信給他,問他音樂相關的問題,秉持著對搖滾樂的熱愛,他起心動念,想將更多音樂分享給大家,於是,1982年,AC/DC 這家取名自澳洲重搖滾樂團的店開幕了。

在 AD/DC 後,凌威又陸陸續續開了 Roxy、Spin、Vibe 等等,洋洋灑灑十幾間專注於搖滾樂的店,其中有同時存在的,有開了又關的,唯一不變的就是這句老話「搖滾樂,是最適合跳舞的音樂」,進入凌威的店裡,耳朵永遠都在享受衝擊,他對音樂的堅持和品味,帶領許多後輩進入搖滾樂的世界,品嘗盡情擺動身體後那汗水的甜美滋味。


(photo credit:Martin Fisch,CC@Flickr)

「Spin 是什麼?它是一家打從我去了台北唸了大學後,就每周都去報到,直到它倒閉為止的舞廳。當時位於和平東路和金山南路交叉口7-11旁地下室。它是家挺傳奇的舞廳,深深影響了10年前台灣聽音樂的年輕人及西洋唱片市場。當時店裡的 DJ 們白天都在五大唱片的國外部當製作,不然就是引領台灣電音潮流的電子教父,或者做些實驗音樂的人,他們永遠可以拿到最新的音樂播放。當時的客人們老的多是當時台北有名餐廳的老板設計師教授們(以為自己永遠不老的那類人),年輕的多是唸台大師大世新政大藝術學院等校學生。我想全世界都找不到像 Spin 那樣的舞廳了。[2]」

一位來台灣讀書的中國大學生,帶走的記憶裡,Spin 沒有缺席。

「上了大學,透過朋友介紹,踏進位於金山南路上的 Roxy 99,那一天晚上,汗水淋漓、雙腳都是淤青,喝得微醺的我享受著隔天醒來的喉嚨沙啞、脖子痠痛,然後懷念昨夜的嘶吼、尖叫、衝撞,最重要的是,和一群不認識的人一起大聲唱著歌⋯⋯。在這裡,我們是同一群人, 我們唱著同一首歌,我們擁有同一個角落 。[3]」

DJ JC 如此形容他與 Roxy 的相遇,踏上音樂之路,Roxy 推了很多人一把。在城市的某個角落裡,有搖滾樂能容身之處,絕對是身為樂迷的幸福。

「我們後來有機會可以在金山南路和愛國東路口的某個地下室,那曾經叫做『Vibe』的地方,好不容易排隊排到了一個屬於自己的演出機會。那時候我們終於有一個小時的機會可以唱自己寫的歌,所以煞有其事地影印了歌詞現場發送。那時候沒有所謂的歌迷,現場有的是二十個左右插著腰皺著眉,手中拿著啤酒看著我們的觀眾。[4]」

可以想像嗎?說出這段話的,是現在會在小巨蛋和各種大型展演場地開演唱會,票一開賣就被秒殺的五月天。在走上主流道路之前,他們也曾在 live house 裡大笑與淚流。

同場加映:最溫柔的爆裂!《女也 Herstory》十個女聲重新演繹五月天

歷經台灣大環境的改變,音樂資訊越來越唾手可得,凌威的店在台北街頭歷經不斷地開花和隕落,直到今天,他仍然沒放棄和大家分享搖滾樂的夢。在 Roxy Rocker 裡,有一間黑膠室,如果你想暫時讓耳朵休息一下,可以走到二樓,看看凌威上萬張的黑膠唱片收藏,享受時光刻鑿出的完美樂音。


(圖片來源

Roxy 99
地址:台北市大安區復興南路二段27號
電話:0925-177-477

Roxy Rocker
地址:台北市大安區和平東路一段177號
電話:(02)2351-8177

聖界、The Wall——Live House 不是是非之地

由於 live 表演多在晚上進行,導致許多對 live house 不甚了解的人,容易將其與夜店畫上等號。1996年,陳水扁擔任臺北市長時期,進行過一次大規模掃黃行動,當時 Scum、B-Side、Boogie 等 Live Pub 也跟著遭殃。 2000年左右,隨著壹周刊、蘋果日報陸續進駐台灣,台灣媒體生態受到極大衝擊,狗仔八卦等新聞類型被引入,而「夜店」這個充滿話題與遐想的詞,開始在媒體上頻繁出現。

為了避免再受波及,許多人開始試著努力劃分 live house 與夜店之間的關係,1999年,閃靈樂團主唱 Freddy 開了「聖界 Live House」,是首次有人將「live house」這樣的名詞放入店名,就是為了要讓所有人了解,live house 這樣的場域是以音樂為主體,並非大家所想的是非之地,甚或是燈紅酒綠的不良場所。

「那年頭,live house 是秘教的神龕,是徒眾聚拜的聖殿(曾有一家傳奇的 live house 就叫『聖界』,多麼貼切的名字)。整座台北城,寥寥幾間live house,也像黑幫的堂口,收留多少自覺『地下』的倔強靈魂。那時,只要麻辣的電吉他破音刷下去,大鼓踏板一踩,便足以讓全場飢渴的樂迷瘋狂,他們未必在乎今夜演出的是什麼團,唱的是拷貝國外樂團抑或自己創作的歌,重要的是那種『相濡以沫』的邊緣氣氛。[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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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多想經歷那樣的過去。現在,「地下」這個詞已經不再用了,取而代之的是「獨立」兩字;而演出內容也不再流行翻唱國外樂團,要站上 live house,就要寫出自己的創作,唱出自己的態度。你可能會對「聖界」這個名字感到陌生,但相信你一定聽過「The Wall」,而聖界,其實就是現在位於公館的 The Wall 的前身。(延伸閱讀:【獨立樂團專訪】先知瑪莉式的勵志:為了要找到光亮,你必須先進入黑暗

「2003年初,聖界 Live House 決定開始尋覓一個帥一點的地方,最後,我們落腳在公館,一堆桌椅、器材都搬過去,結果 SARS 爆發了。原本合資的朋友通通抽腿。接著找了一堆好像很有錢的朋友,也都被一口回絕,還罵我笨,哪有人 SARS 爆發還開公共空間的。我決定去找一樣沒錢的好朋友阿吉與 Jimi,他們很快就答應要一起來搞。有了新地點,我們捨棄原本「聖界」名字,八啦八啦的講一堆,最後三人投票,決定了 The Wall 這牆,原因是這邊第一個工程就是敲牆。那個地下室充滿了無限的可能,大家都把夢想裝進去。[6]」Freddy 在2013年宣布離開 The Wall 時,寫下了這段回顧。

The Wall 的出現,對於台灣 live house 生態而言,是個新的里程碑,因為從前的展演空間,通常會搭配酒吧、餐廳等營業模式,而 The Wall 卻專注耕耘音樂展演空間。「......台灣樂團在這裡表演,從搖滾到雷鬼都有。」The Wall 曾在2006年被《紐約時報》評選為臺北最推薦前往的十個地點之一,和臺北101、華西街夜市並列,能夠擁有這樣的 live house,是臺北應該要感到驕傲的事。

The Wall Live House 這牆音樂藝文展演空間
地址:台北市文山區羅斯福路四段200號B1
電話:(02)2930-0162

地下社會、海邊的卡夫卡——新舊世代傳承,獨立搖滾精神不滅

「我想你會看見一道木門/你會推開那道木門/你會聽見震耳欲聾/我們為你的詩喊叫/也許你曾經聽說/這有你忠實讀者/你的遊擊隊/我們一直在等待/別讓我們等太久/等待得太久」—— 1976〈地下社會〉

1976這首〈地下社會〉,寫出了 live house 獨有的氛圍和鼓譟,歌曲中的主角,也就是與我擦身而過的 live house——地下社會,曾是許多優秀音樂人的搖籃,五月天貝斯手瑪莎,在地下社會即將面臨歇業命運時,在臉書寫下這樣的感慨:

「我們也在師大路上的某個地下室,那個現在快要變成『曾經叫做地下社會』的地方,跟當時的拖拉褲有一場兄弟團的聯袂演出。......我們在那個不到三十坪的地方一起開心地唱著『透露』和『我愛夏天』,沒有舞台或是出場順序,我記得整場氣氛和燈光都好熱。......而前幾天,朋友也告知了,現在的『地下社會』,也快要變成了『曾經』。 所以這些過去的『曾經』,就在知道這消息的時刻,倏地成了鮮明的畫面,在心裡掠過。 沒有什麼是不會消逝的,是這樣嗎?![7]」


1976在地下社會的最後一場表演(圖片截取自 Youtube

我印象很深刻,半年前訪問1976時,一提及地下社會四個字,四人彷彿都陷入了一陣甜美而無奈的回憶中:

「在地社表演是一種肯定,地社是我們的看板、我們的驕傲。」當時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地下社會演出,地社排團很有自己的品味,因此玩團的人,都會將到地社演出視為一種榮耀。小小的100人空間,人跟人之間的關係很緊密,「我只有在地社時會喝醉。」阿凱說。

過去,台灣 live house 礙於法規的曖昧不明,許多營業人只能在開業時,將 live house 偽裝成「小吃店」或是「八大行業」以便申請到合法執照,但這樣的做法,卻不是長久之計。

和你分享:台灣樂團來吧!焙焙!專訪:嘿,別再談夢想了

「『地社一直以來領的是小吃店牌照』,前兩年開始當地管區三不五時到店臨檢,迫使表演中斷,直到去年4月罰單金額累積到8萬元,『就說違反商業登記法,可是連娛樂稅我們也付了耶。』[8]」

說出這段話的是地社當時的店長小寶,2006年,地社被指違反商業登記法,宣布暫停樂團表演,之後重新出發,又撐了六年,終究面臨歇業命運。雖然,政府已經在2010年針對 live house 增設「音樂展演空間業」,但 live house 的特殊經營方式仍然受到重重限制,無論是土地使用分區管制、建築使用類組、消防安全、噪音限制等等,一不小心就會被開罰,經營不易。


(圖片來源

2012年,地下社會歇業之際,蘇打綠樂團恰好第三度站上臺北小巨蛋演出,〈小情歌〉、〈無與倫比的美麗〉一首首唱著,台下座無虛席,但有多少人注意到,蘇打綠也是從地下社會、女巫店這些 live house 蛻變出的倔強靈魂;而總是關心社會議題,被歌迷暱稱為「張老闆」的張懸,也經歷過那段 live house 的歲月。live house 的存在,標誌了許多音樂人的青春,更記錄了臺北這座城市的搖滾歷史。

2006年,海邊的卡夫卡開業,1976的阿凱身上披著地社精神,開了這家提供不插電演出的咖啡廳,位置就在另外一家 live house 河岸留言的樓上。很多時候,我常常覺得獨立音樂的可貴之處,在於那種共同經歷過的單純熱血,那種不顧一切以及革命情感,實在使他們太難忘懷,而這樣的難忘,讓他們總會在站穩腳步後,緩下來拉後輩一把。新舊世代交替和拉拔,讓搖滾精神得以在臺北各個角落遍地開花。

海邊的卡夫卡 藝文空間  
地址:台北市中正區羅斯福路三段244巷2號2樓
電話:(02)2364-1996

河岸留言 音樂藝文咖啡
地址:台北市羅斯福路三段244巷2號B1
電話:(02)2368-7310

女巫店
地址:台北市新生南路三段56巷7號
電話:(02)2362-54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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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網路發達,主流和獨立之間的分野越來越淡,許多主流音樂人也會複製獨立音樂的成功模式,或是選擇與獨立音樂人合作。也有許多堅持走在獨立音樂道路上的人,在幫主流歌手寫歌、伴奏,賺取足夠收入後,回過身來繼續做自己最想做的音樂,即便小眾,即便無法一炮而紅,也甘之如飴。(延伸推薦:「做音樂不要做漣漪,要做石頭」 一輩子的音樂人鍾成虎

從凌威的 Roxy 系列店家到聖界、地下社會,以及其他族繁不及備載的,曾經存在過的搖滾空間,每一家 live house,都是一個故事,承載一種精神。時間、空間不斷物換星移,越來越進步的都市外貌和科技交通背後,是這些場域安撫了臺北城裡一個個不安躁動的靈魂,溫柔餵養我們的渴。

我時常無法全然喜歡臺北這座庸碌而匆忙的城市,但有時又慶幸自己生長在這個城市,因為如此,我才得以發現 live house 與搖滾樂的美好,買一張票,走進 live house,把喜悅和憂傷鑲進一首歌,一段演奏中,把眼淚和汗水留下,帶著被救贖後的自己瀟灑離去。你也買一張票吧,試著用搖滾樂的視野去理解臺北這座城市,你會看見更多、更多純粹。

(旅途上的風景,在七月專題:小姐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