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經進場看過舞台劇嗎?舞台劇,是演員與觀眾的零距離接觸,在同一個空間下,一起呼吸,一起活著。

 

一日傍晚,我來到位於地下室的故事工廠,準備與狄志杰、張勛傑兩位演員見面。稍稍等待後,我聽見排練室傳來一陣歡呼加油聲,而演員們的排練也隨之結束。狄志杰和張勛傑走進來,開始拍攝夢田文創的影片,而我在一旁悄悄觀察著,發現這兩位外型帥氣的演員並不特別給人距離感,只要他們在的地方,就有不斷的笑聲。

勛傑出場的方式非常酷,走進門後拉了張椅子坐下,便對著我們說:「你好,張勛傑」;而志杰則是抱著一盒炒飯大口大口吃著,不到十分鐘便吃得精光。在兩人輪流錄製影片時,我看見勛傑為了多段短片不斷換衣服的敬業,以及志杰在短時間內不停想出拍攝好點子的完美邏輯。心裡不禁想著,能透過專訪機會,與各種充滿熱情的人聊聊天,絕對是身為編輯的幸福。

人生不如戲,戲不如人生

最不一樣的地方,大概就是觀眾比較不會產生排斥或抗拒吧。」這是我問志杰《男言之癮》這齣劇和一般愛情劇有什麼不同時,他最先迸出來的回答,而當我進一步問什麼是排斥和抗拒時,志杰說,很多時候,如果舞台劇的內容太赤裸演出貼近真實的戲碼,反倒會讓觀眾害怕,因為那太像他們自己。

在《男言之隱》中,志杰和勛傑是個性互補的角色,一個是光鮮亮麗的知名製作人,另一個是默默無名卻很有才華的年輕作曲者。沒有人知道的是,這位知名製作人的作品,有許多都出自幕後這位年輕作曲家之手。志杰的角色,外表光明,內心陰暗;勛傑的角色,外表陰暗,內心光明。而周旋在他們兩人之間的,便是擁有「聽見男人心裡話」這種超能力的女主角楊千霈,因著這樣的超能力,千霈在劇中一直都是情場高手,直到她遇上了真愛,超能力再也回不來。

男言之隱》選擇用「超能力」這種有點距離的方式包裝寫實,讓觀眾的心有點喘息空間,看著劇中女主角從一開始擁有超能力,到最後失去超能力,這種超現實、詼諧的故事,能降低觀眾的壓迫感,從中反思生活與愛情。勛傑說,大家的心情一定會在演出的兩個小時中,隨著劇情和演員浮動,且能在劇的最終得到很深很深的感觸。(延伸閱讀:《愛情生活》要多渺小才能愛你,像我這樣的愛法算嗎?

我們常說人生如戲,志杰卻丟出國修老師曾說過的一句話:「人生不如戲,戲不如人生」。我在當下不是很明白這句話,回家仔細想想後,我想,第一個「不如」是「不像」的意思;第二個「不如」,應該能解釋成「比不上」。志杰說,打開電視看看新聞就知道,人生的複雜程度常常比戲高出太多,戲劇,還是別弄太複雜了。

「舞台劇,就是演員和觀眾一起活著」

勛傑和志杰兩人,都有豐富的演出經驗,我好奇地問他們,演電視劇和舞台劇有什麼不同?

第一次轉戰舞台劇的勛傑說,偶像劇是經過剪接的,其實在演出的當下心情很片段,不如演舞台劇時過癮。「我在想,舞台劇是那麼貼近的真人接觸,可能只是一句台詞,一個吼叫甚至一聲啜泣,那個畫面都會留在觀眾心裡一輩子。」勛傑說,許多前輩告訴他,演舞台劇是休息充電,「演下去之後才發現,其實也不一定是這樣,舞台劇是一種癮,會上癮的。

舞台劇實戰經驗豐富的志杰說,舞台劇難就難在它是個開放式鏡框,觀眾愛看哪就看哪,他們會看佈景,甚至看沒有在講話的演員,因此,得隨時提醒自己,只要站在台上,就要在角色裡。

對我而言,舞台劇就是觀眾和演員一起活著,活在同一個空間,同一段歷史裡。」志杰說,觀眾的反應會很真實的被演員接收,可以聽見他們大笑、哭泣。

他曾看見觀眾席中,因為劇情太過感人,大家互相傳著面紙的畫面;也曾看過有人笑到從椅子上摔了下來撞到前面的人,但兩人卻大笑著彼此攙扶,沒有任何摩擦和不滿。志杰的形容很有畫面感,我想,舞台劇的劇場裡,無論是觀眾和演員,甚至是觀眾和觀眾之間,都是不分彼此的,劇場的門一關,彷彿裡頭所有人都上了同一艘船,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內,大家就要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呼吸,一起活著。

「在高度專注的控制下,放鬆呈現角色」

我問他們,演員最重要的能力是什麼?志杰看著事先做過筆記的訪問大綱說,「收到訪綱的時候,這題想了很久,後來我寫下這句話『在高度專注的控制下,放鬆呈現角色。』」他說,舞台劇是沒有 NG 的,演出必須非常專注,而這份專注,除了放在角色上,也必須放在身邊環境上。

「有一次,我演一個死人,躺在地上的時候,也不知道為什麼眼睛就一直盯著天花板的燈看,一直看一直看,結果那個燈突然就爆了。我心想,死定了,大幕還沒落。眼前所有畫面都變成慢動作,燈的碎片擴散開來像用飄的,看到老師在後台看著我的表情,時間突然變得好慢好慢。」志杰說,雖然最後他沒有受傷,但這就像李國修老師說的「劇場是危險的」,如果演員不夠專注,很容易發生意外。

每次志杰在講話時,勛傑總在一旁專注地聽著。他說,他最近都跟公司說,希望能儘量把時間安排在劇場。「就算不是我排練,我也會看著他們演,然後想想這個角色如果換作是我,我會怎麼呈現,每個演員的魅力都很不一樣,像杰哥對喜劇的掌握就很棒。」我發現勛傑是個非常沈穩內斂的人,對前輩也很有禮貌且尊敬。此刻,志杰拍了拍勛傑的肩,跟他分享演戲的「放鬆」哲學。

同場加映:用力實踐戲劇夢,勇敢不一樣的劇場鬼才 時一修

「在舞台上,一方面要高度專注,另一方面又要放鬆演出,很困難但卻很重要。我所謂的放鬆,就是當你不去算計觀眾,不去想他們會有什麼反應的時候,結果往往會出乎意料地好。」我眼前的兩人,一個好學尊重,一個絕不藏私,看著他們的這樣的互動,我真心誠意地相信他們的作品,絕對能感動人心。

演戲,就是一種治療

兩人對於戲劇的感受和認真,是如此真實而有生命力,我請他們分享自己為何走上演戲之路?畢業於台灣藝術學院的志杰,師承李國修老師,他回憶,「在屏風,看到的就是李天柱、楊麗音這些厲害的演員站在台上表演,細膩演出就像變魔術一樣,我常在想,他們是怎麼想到要變這些魔術的?」我能想像志杰當時看著前輩表演時,內心有多震撼,能在舉手投足間,把每個角色都詮釋得活靈活現,是身為演員最想達到的境界吧。

志杰說,從第一次站上舞台,至今十多年了,過程中不斷一個個征服表演場地是相當過癮的。「我有個習慣,就是會收集每個場地的觀眾席照片,看著那些空位,去想像坐在每個位子的人是誰,是件非常有趣的事。」如今,志杰細細回想每一次演出,他說,透過扮演不同角色,能讓自己想通許多曾經想不通的事、過不了的門檻,演員是很有福報的工作,讓自己更能以同理心看待生活和周遭的人。

如果我們的演出,能讓觀眾尋找到投射,並且促使他們面對一兩個自己曾經不敢面對的問題,就很足夠了。每次想到這裡,就覺得我何德何能,夫復何求?」我問志杰,希望演出能帶給觀眾怎樣的感受,志杰回答時的眼神很認真,而我被他的這份認真深深感動著。

勛傑其實是舞蹈出身的,但畢業後誤打誤撞接演了第一部偶像劇《鬥魚》,自此踏上演戲這條路。「剛開始演戲時,曾有位編劇和我說,實戰經驗累積很重要,想和演完全不一樣。」而這些年來,勛傑往返台灣、中國兩地拍戲,確實累積了不少實戰經驗,已然是很位成熟的演員。對他而言,每場演出最期待的,莫過於聽見觀眾的掌聲。「因為自己也是表演者,我懂那種感覺。去看別人的表演時,我是會拍手拍到腫起來那種人。

他說,演戲其實很像一種治療,藉由劇場、角色,賦予自己更多不同的時刻,並帶著這些養分,重新回到生活中,豐富自己的生活。他提到同是從偶像劇轉戰舞台劇的前輩黃嘉千,「嘉千姊就說過,舞台劇其實就是瘋子治療室。」一旁的志杰突然大笑著說,「所以我就是比較早被送進來治療的。」我看著他們,想著他們的每一次奮力演出,對於觀眾而言,也是很療癒的事吧。

推薦閱讀:從《proof 求證》到吳念真的《人間條件》系列:與劇場音樂的第一類接觸

站上舞台,有家人在身後撐著

在演戲路上,勛傑其實也曾迷失過一段時間。他說,在拍攝《白袍之戀》時,整個人彷彿失去了靈魂,而真正讓他找回自己的人,便是他的親妹妹。勛傑的妹妹和他一樣,都不是科班出生,卻不約而同地熱愛戲劇,當時,妹妹在紙風車劇團擔任編導,勛傑趁著拍戲空檔特別抽空去看劇團演出。

「我就坐在台下,當下我就覺得,我妹好有料,我怎麼都不知道?我發現我專注在自己的工作上太久了,連自己的妹妹都不了解,這劇本是她寫的,台詞是她想的,突然覺得,我真的不如她。她的眼神會發光。」那段時間,勛傑很迷失,拿到劇本就背台詞,背完就演,但是當他看見妹妹對戲劇的用心,他開始有了許多反思。

可惜的是,妹妹礙於現實,最後沒能堅持一直走在劇場路上。「我不知道這樣分享對不對,但有時候,所有夢想的初衷,最後還是得回歸現實。我比我妹妹幸運,我想替她完成戲劇的夢想。」這樣的信念,讓勛傑每次站上舞台,都有雙倍的能量,他不只為自己演,也為妹妹而演。「我和妹妹約定,等我四十歲,她寫劇本,我們要來拍電影。」勛傑說,而我心中默默感動著。

勛傑身後有妹妹的力量,而志杰的力量,則來自演戲功力同樣深厚的老婆顏嘉樂。「每次嘉樂看完我演出,我問她我演得怎樣,她都說很棒啊,太棒了,偶像。」甜蜜的泡泡不斷從志杰身邊湧出,聊起顏嘉樂,志杰的眼神和聲線都很柔和,他說,他們夫妻都很支持彼此的演出,會討論,但從不批評。

其實,在專訪開始前,我就發現志杰在談話中三句絕對有兩句離不開老婆,愛妻之情,溢於言表。此時,他回憶起了婚禮當天的情景,他說,那天因為一些小意外,導致岳父沒能參與到彩排,心情有些緊張,而他看見嘉樂牽著岳父的手,不斷安撫他的心情,看著看著,竟然看傻了。

和你分享:我的愛,讓你快樂

「我大概看著她有兩分鐘那麼久吧,就一直看,我自己也沒發現。她是那麼有耐心地在和她爸爸溝通,我心裡想,天啊,這妞好正點,我好愛她,我到底是怎麼娶到這個人的?」後來,嘉樂發現了他的眼神,一開始緊張地催促他要準備出場了,但沒多久,卻和他相視而笑。這個瞬間被攝影師捕捉了下來,志杰拿出手機和我分享這張照片,畫面有愛,有信任,更有雋永。

我有些難以形容訪問當下的氣氛,但我想,應該就是很溫柔吧。勛傑和志杰站上舞台,都不是孤軍奮戰,因為他們身後,有家人的愛在支撐著。

婚不婚?婚姻,就是褪去一切偽裝

關於婚姻這回事,志杰認為,除非真的有什麼無法解決的問題,否則我們都應該試著走入婚姻。他說,無論是在一起多久,甚至同居,都不如婚姻赤裸。除了感情,婚姻關係會加大道德感和責任,對於兩人的愛是另外一種新的境界,當彼此沒有縫隙的膩在一起,更能看盡對方的一切,褪去所有的偽裝。(六月專題:婚與不婚的各種可能:我與自己結婚,沒有情敵

生活上的大小事,你認為是摩擦就是摩擦,是甜蜜就是甜蜜。」志杰說,男人女人本來就很不同,但就是因為不同,相處起來才有趣。

兩人相處最弔詭的地方在於,當你開始為對方設想的時候,往往分歧就出現了,出發點是貼心,卻容易被對方認為是多此一舉。後來我發現,其實去做就對了,付出根本不用多說,做就是無怨無悔。有時候在付出之前先問對方的意見,只是為了想被稱讚罷了。」志杰帶著笑意說完這段體悟,他說,男人其實很簡單,也比較笨,不如女人聰明,但這同時也表示,男人都是需要女人的。

聊起婚姻,勛傑說,「其實我常常覺得,我的感情生活是粉絲的。我以前是個不婚主義者,但這幾年透過演戲漸漸打破了這樣的想法,我在詮釋每個角色時去檢視我過去的感情關係,回想每次付出和該如何去改變,現在的我,如果有遇到對的人,已經不會排斥婚姻這件事了。但我有時會去想,愛情和麵包哪個重要?我以前會覺得先有麵包,才有資格談愛情,現在這種想法比較少了。」

撇開社會壓力,兩個人一起開始的幸福

勛傑說的愛情和麵包,讓志杰很有感觸。「以前因為跟嘉樂已經交往了很長一段時間,每次遇到朋友都會被問『你為什麼還不結婚,是要耽誤人家多久?』」志杰說,當時的他總覺得,沒有五千萬不要結婚,直到曾國城和郭子乾打破了他這樣的想法。(一起來看:《我可能不會愛你》編劇徐譽庭:領 22K 沒關係,明天要有本事翻倍

「郭子乾跟我講說,他在結婚的時候什麼都沒有;曾國城則是在寫喜帖的時候,節目才開始進來。我仔細想想,發現『有了麵包才要結婚』,其實只是不婚的藉口。」勛傑在一旁點頭如搗蒜,因為社會給男人的壓力,使得男人用要賺錢、拚事業這種藉口,試著逃避婚姻和責任。

「男人被教育,必須要擁有寬闊的肩膀,才能給女人幸福。」

「男人都會希望給女人最好的,但卻忽略對方不是沒有謀生能力。給自己藉口,的確生活會比較容易,但唯有去面對,才會看見真正的幸福。」

志杰說,他現在覺得婚姻就像演戲一樣,不需要在事前去設定什麼,有時候,刻意去設定,觀眾不見得買帳。真正好好去生活,給對方力量,遠比事前一堆臆測來得好。勛傑和志杰互相分享著對婚姻的想法,他們同樣感受到社會加諸在男性肩膀上的壓力,而這種壓力,也的確讓他們有點喘不過氣。只是,兩人都漸漸發現,相愛的男人女人,若能肩並肩,牽著對方的手創造屬於彼此的未來,絕對是另一種甜美幸福。

這段專訪的時間,原是設定一小時,但我們卻聊了雙倍時間。如果對志杰、勛傑而言,演戲是一種治療,那麼對我而言,每次專訪,其實也都是種治療。專訪是一件耗時、掏心掏肺的過程,還必須在很短的時間內挖掘對方很深刻的故事,但每每遇見如志杰、勛傑這樣用心而不吝嗇分享的說故事者,便覺得一切都值得。

推薦閱讀:《迴光奏鳴曲》導演 錢翔:「越過青春線,讓生命更張揚的衝撞」

在看著這些文字的你們,我想偷偷向他們學習,不多臆測你們的反應,我只想說,我眼中的志杰和勛傑很真,且對演戲有多得不能再多的堅持和熱情。如果你們也需要一些治療,享受笑中帶淚,淚中帶笑的時光,可以到劇場看《男言之隱》,說不定,誰的一個眼神,一聲啜泣,就這麼永永遠遠地停留在心裡了。願把今日我所得到的感動,用我能做到最忠實的方式呈現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