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張照片打動一個人的心,是攝影師們最有感的一刻。宋美兒作為紀實攝影記者,她心中的綱領就是「真相」。

「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就是照片沒辦法按時寄送出去。」

反映世界的緊迫感:

在漆黑的大山裡像瘋子一樣狂奔的時候,宋美兒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趕在凌晨之前發出去」。遠處轟鳴著槍聲和炮聲,每當這個時候她只是更加緊緊地握住方向盤。疾馳一陣子後,她終於到達了山頂。她把衛星電話舉到空中,等待電話響應人工衛星的信號,可是卻沒有應答。經過昨晚焦灼難耐的奮戰,第二天早上,她拍攝的照片透過報紙向全世界呈現了海地的慘狀。宋美兒在全世界的危急現場取材,採訪了無數美國的重大事件。她是美國《明星紀事報》(The Star-Ledger)歷史上唯一來自韓國的攝影記者。

宋美兒擁有華麗的履歷,她曾獲得授予本年度最佳報紙、電視記者的權威大獎─雪梨.希爾曼基金會獎(The Sidney Hillman Foundation),並且獲得了身為記者的最高榮譽─凱西獎(Casey Medals)。她畢業於韓國中央大學攝影系,在俄亥俄大學研究所進修新聞攝影,後來她進入《明星紀事報》報社,二○○四年在內戰正酣的海地發出了記者生涯的第一篇新聞報道。


「渴求糧食的人們」(Desperate for food)。遭受水災的海地女人正在整理世界各國送來的救護物資中的衣服。多明尼加共和國的水災地區希馬尼。2004 年5 月30 日,《明星紀事報》報道

妳作為攝影記者踏出的第一步就是去海地,一定很不容易吧。

加入《明星紀事報》沒多久的時候,某天晚上我接到了報社的電話,讓我立刻出發去海地。當時海地遭暴雨侵襲,整個國家遭受洪澇災害。我連行李都來不及整理,去報社領取了差旅費就匆匆趕到了機場。因為海地正值內戰,沒辦法直接入境,我們只能在多明尼加共和國借了車從陸路進入海地。到達海地的時候,天氣很糟糕,暴雨侵襲村莊,有的村莊因為山體滑坡瞬間就被掩埋,當地居民們很擔心會爆發傳染病,都極度不安。

因為當時正值戰時,誰也不知道狀況會如何發展。雪上加霜的是,記者拒絕去現場取材。我堅持一定要去現場。最後,我自己一個人經歷一番周折後終於拍到了照片、完成取材,傳送了報道。所以我第一次負責的國際報道中,我的名字和照片一起刊在記者行列中。


海地少年坐在因洪水而變成廢墟的自己家門口。海地的災難不僅僅是洪水。百分之八十的人口在饑餓中苦苦掙扎,持續不斷的政治鬥爭更加深了國民的痛苦。2004 年6 月2 日,《明星紀事報》報道

取材的時候,最辛苦的是哪一點?

在當地最令我焦慮的事情,就是傳送照片。雖然現在到處都有網路,但當時我們都是用衛星電話,有很多限制。有一次完全沒有信號,我開車尋找能捕捉到信號的地方,自己一個人跑到了山裡。但是我熬了整整一夜還是沒有捕捉到信號,都快急死了。最後好不容易找到了能上網的地方,傳送完照片後,整個人都累癱了。

不僅如此,到了預定離開的那天,我們卻聯絡不到約好來載採訪團的直升機,整個採訪團都被困在那裡。當時,美國派遣美軍幫助政府軍壓制叛軍。報社指示我們利用被困住的這段時間,採訪海地當時的政治狀況。正好我們可以從一名當地嚮導那裡獲得叛軍地區的情報。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我心想一定要去叛軍地區看看。我認為叛軍的做法都是有原因的,讓大家也了解他們的立場才算公平。更重要的是,有一種本能在驅使著我。我到了叛軍地區,偶爾可以看到拿槍的人。雖然他們反美情緒很強烈,但人們都意外的友好。媒體報道中的叛軍是「邪惡軸心」,但在我看來,他們只是平凡的村民。

我取材結束後回來,發現採訪團發生了騷亂。其他記者給美國方面打電話報告說我失蹤了。整個報社都因此進入緊急狀態,我花了好一番工夫才讓事情平息下來。

取材的時候,我們也曾去過連電都沒有的偏僻村子,整個村子都被暴雨摧毀,村民們就生活在空蕩蕩的土地上。他們失去了家人和朋友,渾渾噩噩地活著。取材結束後回去的時候,那裡的村民紛紛塞給我們一張張紙條。打開紙條一看,裡面寫著一個個名字。他們把希望寄託在外來人身上,把心願寄託在寫著離散家人名字的紙條上。他們那清澈的眼神,我至今都難以忘記。

「不知道他們現在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呢」,宋美兒的言語中透露著擔憂,眼神中蘊藏著憐憫。在慘不忍睹的第一次取材的現場,她甚至和同行的記者發生衝突,在取材期間常常展開看不見的戰爭。同行的記者不願意住在斷水的旅館,因此他們不得不花了兩個小時尋找其他住處;第二天記者以安全的理由不願去現場,於是她獨自一人大膽地去取材。因為她有攝影記者的使命感,即使在內戰的緊張感達到極致的狀況下,不管什麼原因她都必須奔赴現場。她的照相機如實反映了海地當時的狀況。

科學老師宋美兒,她人生的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攝影記者宋美兒曾經是在國中教科學課的老師。當我說「這兩項工作一點關係也沒有嘛」的時候,她開玩笑般地笑著說,雖然從大學時起她就對攝影很感興趣,但因為搞學生運動,根本沒時間學習。她在大學念的是化學教育學系,她也很喜歡教小朋友,但反覆地教同樣的內容令她對生活感到了厭倦。當時她出於興趣學習的攝影改變了她的人生。

妳放棄老師這個職業選擇了攝影,做出這個決定很不容易吧。

實際上我並沒有猶豫很久。我在偶然的機會下學習了攝影,對我來說就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一些很容易忽視的瑣碎事物,透過相機的鏡頭就變成了有意義的存在。即使是相同的事物,攝影師以不同的意圖去拍,照片的感覺就完全不一樣。我在暗房裡看到相紙上慢慢浮現的圖像時感受到的驚異,到現在都記憶猶新。當時我就堅定了要當攝影師的決心,於是就放棄了教書的工作。我好不容易考上了中央大學攝影系,因為我一直對社會問題和人們的故事很感興趣,於是自然而然地選擇了新聞攝影。關心社會陰暗角落、在我們身邊的生活中尋找微小的感動,將這些拍成照片與其他人分享,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我在中央大學念攝影系的時候,有一次俄亥俄大學的教授來參加在韓國舉行的研討會,這成了我畢業後來美國留學的契機。自然而然地,我對俄亥俄大學產生了興趣,並在俄亥俄大學研究所進修新聞學。

俄亥俄大學的攝影系屬於視覺傳達,學校與現場緊密連接,這既是它的特徵也是優點。這對我有很大的影響。這種教學方式準確而簡潔地教會我們成為新聞記者的方法,也讓我們接受了很多訓練,等到畢業的時候我已經做好了當一名記者的完美準備。


有精神疾病障礙的二十六歲青年馬修.維拉獨自吹肥皂泡泡玩。

雖然馬修不能說話、聽不見,也不能走路,但他也有有一份工作─在地區醫療中心整理物品。馬修的父母拒絕把他送到州立福利機構,決定自己在家裡照顧他。這張照片刊登在反映紐澤西州福利機構的精神疾病患者真實生活的企劃系列「照顧我的人」中。

2002 年11 月3 ~6 日,《明星紀事報》報道

過著嚴格宗教生活的再洗禮教派信徒姐妹約翰娜、艾斯特和哈麗娜。從貴格會教會回家的路上,三姐妹坐在爸爸的貨車後座開心地嬉鬧。1998 年,俄亥俄。宋美兒憑藉這張講述再洗禮教派故事的照片在攝影作品公開徵集展「CSOY」(College Studentof the year)中獲獎。

如果想當攝影記者,學位或專業教育是必不可少嗎?

並不一定是這樣。有很多專業攝影師都沒接受過專業教育、不是攝影系出身,實際上就算在報社工作也很少看到從新聞廣播系畢業的記者。比如,有個記者他原來是音樂人的,後來成了專門取材音樂領域的記者。更多的人是以這種方式成為記者。反而是有過相關經驗的人觀察社會的視角更廣闊。這樣的經驗能培養看待其他事物的眼光。而且,完全無關的經歷也能成為滋養靈感的土壤。所以閱歷多的人擁有更豐富的視角。

我認為,一個人在煩惱、徬徨的時候,內心會產生自己的哲學。這種力量是無法僅通過學校課程學會的。以什麼樣的視角拍攝什麼樣的照片,這是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留學結束後,宋美兒沒有選擇回韓國,而是決定在美國報社積累經驗。她從印第安納州布盧明頓的《先鋒時報》(The Herald Times)開始,先後在《西雅圖郵訊報》(Seattle Post-Intelligencer)✽、《俄勒岡人》(The Oregonian)✽實習。最後,她在新澤西的《明星紀事報》報社經過三天的漫長面試後正式被錄用。

努力尋找真相的攝影記者:

宋美兒在美國報社做攝影記者的同時,很珍惜自己韓國人的身份。她相信,她擁有的韓國人的特質使她不同於其他的攝影記者。她希望傾注自己的才華做有意義的事情。對她來說,記者這個職業是她實現夢想的工具。二○○九年,她離開了作為攝影記者工作了九年的《明星紀事報》。在此之前她一直忙於完成工作,辭掉報社的工作後,她心中充滿了熱情,決定大膽去做之前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她的夢想之一就是「北韓和古巴計劃」,她希望超越目前大眾對北韓的有限而扭曲的認識,傳達北韓當地真實的面貌。另外,她現在還在韓國的幾所大學講授影像新聞課程。

患鉛中毒的三歲小女孩那伊拉吉雅在油漆剝落的舊公寓裡看窗外。1974 年以前粉刷的油漆中含有鉛成分,在管理不善的地方,牆面油漆剝落,有很大的危險暴露在鉛中毒中。這篇報道是集中取材鉛中毒兒童的系列企劃之一。該報道刊載後,紐澤西州制訂了以兒童為對象定期檢查鉛中毒的法律。宋美兒憑藉這篇報道獲得了雪梨.希爾曼獎和記者界最有權威的凱西獎。

2001 年11 月2 ∼ 4 日,《明星紀事報》報道

古巴特立尼達鎮的巷子裡,孩子們用手當球棒打棒球。在古巴常常可以看到人們在巷子或空地上打棒球。不僅是孩子,對大人來說棒球也不只是單純的運動,而是慰藉疲憊生活的休閒娛樂和暢想未來的希望。

如果給優秀的攝影記者下一個定義,妳認為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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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在《明星紀事報》工作的九年裡,我每天和記者同事一起去現場取材大大小小的新聞。為了探究真相,我們要做很多次採訪。從來不怕危險和麻煩、親自深入現場的記者同事、社會各個角落發生的各種事件還有大眾視線之外的被忽視的生活現場,這些都是鍛鍊我、使我在記者之路上成長的養分。

攝影記者是透過照片傳遞訊息的記者,所以必須盡到記者的本分,為社會中的弱者發聲,在權力和不合理現象面前絕不退縮。另外,不僅要客觀報道在現場的所見所感,揭露被誤解或掩蓋的真相也是攝影記者的義務和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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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攝影師路易斯.海因(Lewis W. Hine)✽一九四○年代拍攝了有關童工的照片,並向美國國會申訴童工問題,從而促使政府出台禁止僱傭童工的相關法案。一個人的力量改變了法律、改變了社會,這簡直就像奇蹟。

我在學校學習攝影的時候,老師常說照片可以改變世界,雖然就像以卵擊石般困難,但真的可以改變。我之前去過很多現場,拍攝了很多照片。我想透過相機鏡

頭捕捉的東西,並不是一張照片中的被拍攝對象,而是以一張照片可以替代十篇報道的「灼熱的真相」。我相信照片的力量,相信它可以改變世界。

不久前,宋美兒在整理房間的時候,偶然發現了她在《明星紀事報》工作期間收到的讀者寄來的卡片。卡片上寫著「看到妳拍攝的照片,我的一天都變得不一樣了」。她拍攝的一張照片打動了某個人的心,這也證明了她所相信的「照片的力量」。

本文摘自大田出版《像他們一樣工作:紐約人的生存白皮書,向他們學習熱情、創意與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