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道地」料理,即是自己的味道,不是早早幾代前的認證傳統。

來美國唸書後,我才正正經經下廚。起初有會燒菜的留學生朋友相助,我憑著一雙洗碗手,從未餓過,相當確幸(確定的幸運)。可人家有衣錦返鄉時,而我總該升格下廚了。這大志向在心裡浩浩蕩蕩地喊了多時,直到遇上日本室友,我開始懂得從腦海裡找尋記憶中的味道,來做自己想吃的菜,才付諸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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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日本室友只做關東煮。那幾年,每每下課回家,才靠近大門,就聞到從門縫飄來的白蘿蔔味,猜都別猜,爐上鐵定有鍋霧氣蒸騰。當她夾著英日語喜不自勝地聊家傳祕方,說一家人都是能烹能煮的,我念起幼時喜愛的沙茶火鍋。

說好強也不是,但面對外國人,總有背負代表國家的神聖使命感,尤其身在海外。不想再當等著分一杯羹的我固執地認定,有沙茶醬的料理,味道絕對不差,當刻決定從小鍋子下手。我將水燒開,把冬粉放進煮熟,加冷凍蔬菜再滾,入幾匙沙茶醬攪一攪,聞著聞著,味道已有幾分接近。就這麼著,沙茶冬粉湯成了我第一份自立自強的料理。有段時間,我們的電爐上常是蒸氣彌漫,朦朧中隱藏著台日較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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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後,我循味覺和嗅覺印象,換著不同的麵煮,變化裡頭的食材,還打個蛋自作聰明地以蓋鍋、關火與否,來調幾分熟。想念台灣家廚房的炒菜聲,上市場便記著抓幾顆大蒜和生菜,單身女孩的餐桌從此多了炒生菜。既有炒菜,依賴多時的麵亦逐漸被米飯取代,不再是小鍋雜煮。沒吃早餐的習慣,卻記得家鄉豐富的早點小菜,買了瓶豆腐乳,燒了道大白菜輕燉豆腐乳,配幾顆紅紅枸杞;現成的冷藏比司吉麵糰加些蔥花,蒸成花卷,或擀平煎成蔥油餅,隨意地無須跟任何人交代。朋友給的港式蘿蔔糕食譜,我覆上舊味影子,在加減食材中將它抹上多年熟悉,製成家鄉菜頭粿,烹調出潛意識的眷戀。聽聞有人做可樂燉雞,想起大學趕課時的午餐- 可樂配茶葉蛋,於是將可樂倒入茶葉、醬油、八角、花椒、桂皮、丁香等齊煮成的滷汁,樂得自以為是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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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也不是很愛下廚。出了本飲食文學書,似乎很容易被打造成廚娘的模樣,那必然是繫條圍裙俐落炒菜,或是長袖善舞招呼大家多吃點,又或是把「不好意思,隨便煮煮而已」掛在嘴邊的溫馨熱絡樣。我才不是。我投入自己喜歡的,自由且願意的時候。有時進了廚房又意興闌珊地出來,然當我憶及一些事情,想起曾經吃過的、讀過的、看過的,像是有個味道會跟著飄了來。以往對某些味覺的感動可能因年齡的前進而轉弱,有些味道現今聞來像是千山萬水之隔的陌生;但是,味覺知道情感,懂得心裡的微妙,當情感化成飄浮的香味,廚房成了生活的簡單延續。

烹飪沒什麼大不了的,相信感覺,透過純粹的好奇心,將心裡的舊與別處學來的新兩相對照,一段新的探索過程如此形成。所謂「道地」料理,即是自己的味道,不是早早幾代前的認證傳統。我在烹飪路程收集舊的和新的故事,自己的調子自己歡喜。這種相信自己的確定,若能擁有,是很幸運的,我相信,你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