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你來說「愛」、「欲」與「性」是一樣的東西嗎?邀請你透過三部經典國內外情慾電影,重新詮釋愛,也許關於愛,你將獲得更立體的詮釋⋯⋯

文|紀寧

從三個年代、三種文化下的經典情慾電影《失樂園》、《鋼琴教師》、《白日焰火》,淺談身心所欲

為什麼是用這三部電影,來談這個話題呢?

我仔細想了一下,好像真的沒有為什麼,就只是突然又想起這些在意的事情。

這時,腦中浮現一些畫面和言語,一不小心隨著電影的時間隧道,在在意的事情上,獲得了暫時性的解答。

因此,希望能開放這一條隧道,分享給也在意這些事情的人。

性關係中的高潮若粗分為兩種,一種產生於身體,一種則滲透在心理。

前者關乎個體差異和關係中的各項變因,部分人或許先天難以達到,部分人或許還未有天時地利人和的時機去經歷;但後者,我想應是多數愛侶切身感受於日常之中、八九不離十都能意會的狀態。

心理高潮——「愛」的高潮,而非「性」的高潮。可將其指涉為性愛合一的關係裡,人類精神上最終渴求與需索的頂點。

獨獨在頂點之後的下墜過程中,我們感到完整且完全地被愛、被擁抱、被承接與涵容:生而為人,唯一真正占有什麼的時刻——經由侵入與結合,使另一個個體短暫而不可思議地,「好像屬於自己的一部分」。

然而,這樣的瞬間無法延長、難以記憶,因此需要一段又一段長流的情感關係,來確保能不斷「再創造」這些瞬間,重複那無可替代的快感。


圖片|Photo by We-Vibe Toys on Unsplash

改編自日本作家渡邊淳一同名小說的 1997 年電影《失樂園》、讓法國女演員伊莎貝·雨蓓二度拿下坎城影后的 2001 年電影《鋼琴教師》、中國導演刁亦男在 2014 年自編自導的電影《白日焰火》,三部作品在不同的年代與國度、相異的文化與價值下,卻都「談著某種相同的戀愛」。

這個戀愛是以寂靜爆破的鏡頭語言,為「人」作為男性、女性,或僅僅說是作為生命體,所與生俱來的「愛」、「欲」與「性」,提供了隱微而緻密的輪廓;描繪女性在社會或個人的「性壓抑」狀態下,一步步走向心理崩潰、自我放逐或生命終結的境地。

我認為三者間同中有異、異中有同之處,相當適合作為本文命題的論述框架,以此展開探索。

(順帶一提,《白日焰火》嚴格說起來應該不太能歸類為典型的情慾電影;本文亦只是藉以導引,並不會有太多談及電影內容之處。不過,仍想在此真心推薦給沒有看過的讀者:如果你剛好有一個不可多得的平靜夜晚,這是一部不會激起劇烈漣漪打破平靜,但會在時間的川流中種下漩渦,更待未來力道足夠之時,將你一捲而入,通透其中奧妙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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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受理性支配的「完全生命狀態」,是活著最強勁的證明

你的生命中,是否有過完全不存在「意識」的時刻?

舉凡生活意識(常識)、羞恥意識、道德意識、生存意識⋯⋯,人類依循著這些「意識」,在上班日設定起床鬧鐘、在不同人際關係中使用相對應合宜的言辭、在公共運輸上將座位優先禮讓給需要的乘客、在要去高級餐廳約會時噴上平時捨不得噴的昂貴香水⋯⋯

每一天都有多不勝數的例子顯示,我們受到大腦強大的理性支配,做著各式各樣看似毋庸置疑的事情。

可在這些事情之中,究竟哪些是本質的「願意」與「想要」、哪些是加諸的「必須」或「應該」,卻早已連自己都無法區分開來——原因在於,我們沒有方法能夠自主停止或排除腦中的「意識」運作。

在死亡之前,我們都必須擁有意識、必須與意識緊密合作。


圖片|Photo by pawel szvmanski on Unsplash

而性高潮,之所以常常被與死亡聯繫在一起,我想就是建立在「意識停止」這個共通點上。當人在有意識的狀態下被停止意識,意即,在生命「有」之時,經驗死亡的「無」狀態。我會以「完全生命狀態」來描述。

該狀態中,因身體、心理機制改變,個體不再能夠經由「意識」的選擇做出合適反應、不再受到「理性」的支配抑制身心所欲;這時,人只是一個擁有呼吸心跳的生命體——我們在這一刻看見生命的「活著」本身。

而能夠看見或被看見自己的活著,都是對於「存在」最有力的確認;它讓我們沒有意識地,展現了最強韌的生命跡象。

列舉作品中的女性角色,都行經了這樣的過程;都從心理上的行屍走肉,透過不同的「性啟發」,追逐不再囚囿於「意識」的情欲自由。雖然呈現風格迥異,但三部電影都從滯澀、悶鬱的場景設定與人物形象揭開序幕,領觀眾一同感受無論肉體或心靈上的虛空與滿盈、壓迫與解放。

從三個「非典型」女性角色,解析「性吸引力」

——終將引發的爆破,是成全隱晦美感的最後一筆色彩。

首先,名列日本十大情色電影的《失樂園》,必然有許多備受注目的性愛場面。但女主角凜子(黑木瞳飾)最令人難以忘懷的,我想還是她在父親過世的服喪期間,仍與婚外情對象沉湎性愛,過程中並說出了「讓我忘掉一切吧」這一句話。

性關係,是她從禮教桎梏的逃脫。

再者,《鋼琴教師》的女主角艾莉卡(伊莎貝·雨蓓飾),一方面隱藏著極端被虐的性癖,一方面把「我沒有感情,就算有,也不可能戰勝理智」掛在嘴邊,與她最後在愛憎中自我毀滅,形成強烈嘲諷。

性關係,是她對母親控制、生活無感的反抗。


圖片|Photo by IMDb

而《白日焰火》作為相對保守的華語電影風氣裡,一部嘗試性大膽的小品,女主角吳志貞(桂綸鎂飾)在心中複雜過往的發酵與催化下,對正在追查自己犯案嫌疑的警察產生微妙的情感依託;進而在狹窄的心靈餘裕中,與之發生了一次非完全自主的性關係。

那是她在一切盡如死灰中的重生。

三個女角都沒有主角光環,更沒有走在所謂正常的思維邏輯上,完全不是典型的「道德正確」角色——她們都散發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吸引力:「性吸引力」。
即使到了現在、我們引以為傲的這個多元開放的社會,對於「性」最政治正確的表述,似乎仍是需要至少表現出某種避諱的,你不能像談麥當勞薯條好好吃一樣地談論它,為什麼?

因為「意識」已經為你劃下了一條無形卻清楚的界線,讓你知道,人類有思索、有文明(包含羞恥感、道德規範、法律⋯⋯),不可能單單受到欲望的牽引而行動。

但事實上就是可能,人類可能、也經常,是在追隨自我欲望的過程中,展現出生命它最像生命的時刻。

性吸引力,大概就是產生於此——越需要壓抑的情感越容易露出馬腳,越不被允許直視的事物越想窺視;當你佯裝得毫不在意,代表你深受牽引。這正是人類——有思索、有文明的人類行為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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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與被愛:微型尺度上的暴力關係

「要求別人愛自己是最大的傲慢。」——尼采《與孤獨為伍》

綜合以上所述,因為愛,一個人想要去觸碰另一個人的內心,想要看見他的「活著」,這種想望本身,是一種內心的暴力。它並不是會造成肉體實質疼痛那種一般認知上的暴力,但「需索」的行為,必定是有反作用力在的。

而當這種反作用力無法取得安適的平衡,它便無法與「給予」相互抵銷,進而變相成為一股精神上的暴力回到自己身上。

但在人與人時刻變動的關係中,我們永遠也無法掌握到剛好平衡的刻度,所以大多數的時候,這股暴力確實容易產生;也正因為這股暴力,我們得以確認「愛與被愛」的抽象存在。

再把這樣的抽象存在具體化來看,或許就更能理解性愛關係中的「虐與被虐」。為什麼有一個人會想看到另一個人痛苦,另一個人又為什麼會願意或甚至想要痛苦?


圖片|Photo by Eric Ward on Unsplash

我想,並不是想看痛苦、也不是願意痛苦;而是,人在只有假性接近死亡時才會呈現的「完全生命狀態」,如同一種啟發與鼓舞——生命瑟瑟盛放的瞬間,就是最真切的「活著」。

「要求別人愛自己是最大的傲慢。」最後,我想以這一句我非常喜歡的尼采名言來作結。

當不再只談愛,而是把「愛」、「欲」與「性」一併看待,我們對於關係的想像可能就不會那麼蒼白,它會多了很多的度量尺度、表現形式⋯⋯,甚至最後也能推回愛的本質。

文中提到的三部作品,我分別在不同的年歲、以完全不同的心境,慢食了很長的時間。《失樂園》直接、《鋼琴教師》晦澀、《白日焰火》幽微,它們相揉在一起,給了我兩千字寫不下的思索。

然而,本文稱不上什麼電影推薦,作為關係科普更是一派胡言,但願關係裡的我們,都再自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