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們會支持文同珢的復仇?是什麼讓我們對韓劇如此著迷?從《黑暗榮耀》探究韓劇淺藏的「恨」,共感是因為我們都有共同的痛。

文|紀寧

擔心這篇文章會惹怒一票忠實的韓劇擁護者,想先善意避雷一下,這只是一個淺薄的個人觀點,如果與你的認同甚相違背,請務必了解,它絕對沒有讓你氣憤的價值,韓劇更是當代影視產業無可撼動的存在。

全亞洲觀眾引頸期待的《黑暗榮耀》第二季於 3 月 10 日上線,此前 Netflix 官方便對外宣布「已備戰 5000 萬人同時觀看的伺服器流量」,卻仍在第一時間造成系統當機,可見此劇在當前眾多平台戲劇中的極高聲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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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鋪天蓋地的劇情討論之後,值得進一步探究的或許是:究竟文同珢(宋慧喬 飾)的復仇,與螢幕外觀眾的生活間,那微妙的聯繫是什麼?是什麼樣的共感開關被打了開來,能如此牽動你我——也許我們稱之為感同身受,或者同仇敵愾。

資本社會的階級世襲,是共有的痛

「從你出生開始,你就活在地獄了啊。」

「為什麼你們這些窮人,都相信什麼懲惡揚善,都以為會有因果報應啊?」朴涎鎮(林智妍 飾)的一句台詞,揭露了此劇所要描繪的資本社會暗影,道破階級世襲醜態,反映「有錢人永遠都是有錢人;窮人就算不是窮人了,也不可能變成有錢人」背景下的殘酷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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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有錢」,除指金錢上的富有外,更指的是這樣的「有錢人群體」,共同豎立起堅不可破的階級屏障;區隔出一個,下層無論如何爬梯踮腳都僅能遠望的「有錢人世界」——如同文同珢賭上一輩子換得的,也只是在幽暗的平民公寓頂樓,無聲窺視朴涎鎮明亮的奢華別墅。

站在暗裡的人,視那從縫隙裡照進來的光就是全世界;可站在光裡的人,卻不曾低下頭注意到腳邊的一塊暗。

作為一筆輕描淡寫的諷刺,無形中卻扎痛了每個人心中或許都曾有過的,那種細小的欣羨與黯然並存的瞬間——在這一瞬間,我們好像都隨著文同珢,隱隱燃起「想看到壞人應聲倒下」的火苗。當然,是在一個相較不那麼深刻沉痛的尺度上。


圖片|《黑暗榮耀》劇照

韓國貧富懸殊,財閥獨霸,是為資本主義發展到相當極致的社會體態。

從 2019 年的《寄生上流》、2021 年的《夢想之地》,到 2022 年的《嬰兒轉運站》、《陰影下的她》等,近年有不少在國際影壇大放異采的韓國電影作品,正對此進行激烈或柔和的思辨,試圖追究一切恨意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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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載著無論在國族認同、文化脈絡上,都曾遭受嚴重壓迫、雜揉,甚至是與異民族強行嫁接的歷史遺緒,走到二十一世紀的現代,韓國快步展現的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共榮。

然而在文學、戲劇等凌駕於日常的藝術思索中,仍能嗅到一股被逐漸深埋,卻始終消不去的恨;它是比任何劇情都要更深一層的東西,是一種文化底蘊。

或許正是這樣的「恨」,滋養了韓劇比起單純站在光裡,更偏好從暗裡望見光的題材,諸如復仇、築夢、反抗資本、推倒權力,「社會下層的希望」成為近年韓國戲劇中常見的登高一呼。

然凡事一體兩面,相對地,也或許是這樣的「希望」,在漫長迴游的過程中,反噬了人終究軟弱的心志,日積月累的窒息感、滅頂感,走到最後變相加深了「恨」。


圖片|《嬰兒轉運站》劇照

無論是上述哪一種,能夠適時地透過作品,去引領一個社會需要被反思的議題、說出一些人的心聲,並藉此形成一股正面的「安慰性氛圍」,我想是必須且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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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同時也讓人不禁思考,當這樣的作品出去到其他社會,襯上了形色各異的社會背景,是否還能保有同樣的力道,發揮同樣的作用?一定程度的「封閉性」是任何作品都會有的限制,但若封閉性太高,對特定議題指涉過於強烈,反而會過猶不及,使其流失部分意涵。

對於韓劇、韓國電影,不免偶有這般感受;《黑暗榮耀》亦是,屬個人略覺可惜之處。

目不暇給的精彩爽劇,看完後留下什麼?

日本編劇大師坂元裕二曾分享,自己對於劇本的看法是:「如果對話本身不有趣,就要加入外在元素才能讓故事帶有戲劇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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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撇除對話本身有不有趣的主觀判斷,這個說法正好區別出了韓劇與日劇最大的不同:韓劇的戲劇性來自「外在元素」,透過這些外加在故事上的元素緊湊堆疊,創造爆點、高潮,好比《黑暗榮耀》中李蓑羅(金赫拉 飾)吸毒被逮、朴涎鎮的母親安排假車禍殺人、阿姨姜賢南(廉惠蘭 飾)長期遭夫家暴等等。

而日劇的戲劇性則是來自「語言本身」,經由細緻鋪排的台詞來回往復,談論信念、理想,好比《四重奏》中最經典的炸雞辯論、《初戀》中對於拿坡里義大利麵的執著,更甚者如《今際之國的闖關者》中被認為「說教」的諸多生命辯證。


圖片|《初戀》劇照

因上述差異,不知道大家是否也有過這樣的感覺:韓劇很精彩,看的當下很爽,但看完後好像也就是一陣嚷嚷「男主角好帥~」、「壞人通通去死~」諸如此類半玩笑式的感想;日劇有點無聊,看的當下想轉 1.5 倍速,但看完後卻可能在未來某天想起時會心一笑,抑或落一滴淚。

這並不涉及誰優誰劣的問題,日韓劇集可說是各領風騷,各受追捧也各有詬病。只是風格造就了截然不同的觀影體驗,久而久之更會決定觀眾要以何種態度面對作品,亦因此出現了「爽劇」這樣的稱呼。

「爽劇」等於沒深度嗎?簡單來說是,準確來說倒也不是。關鍵是,在每個人都有限的注意力中,這齣戲希望觀眾「最在意」的事情是什麼?

以《黑暗榮耀》來說,讓觀眾最在意的無疑是「文同珢是否能夠復仇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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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來了,這個「在意點」之於觀眾自身有意義嗎?沒意義,那就扣回前面說的,「簡單來說是沒深度」;有意義,但對於劇情的重視幾近覆滅對於意義的思考,因此「準確來說」倒也不是完全沒深度。

說句實話,復仇成功的確大快人心了,然後呢?編劇花費這麼大篇幅,精心策劃了這場復仇之戰,可我們也很想知道,文同珢回去陪伴小同珢的療傷之路,又走得如何了呢?

對此,編劇僅在最後一集中,以一句「我現在已經不在那條走廊上了,所以你也別繼續留在那體育館裡了」帶過,並未多作著墨。


圖片|《黑暗榮耀》劇照

從最小的樹洞望見世界浩瀚無垠

「居然是閃閃發光的牆,絲毫沒有被香菸燻黑,絲毫沒有一處發霉,絲毫沒有承載著對某人的憎恨,如此令我陌生的牆。」

如果說文同珢被恨布滿的心中,還存在著一方淨土,那便是朱如炡。

而那一座暖黃的、裝飾著笑臉圖案的帳篷,便是文同珢心中的樹洞,安全地包裹著她疼痛的傷口不再被人撕裂,等待終有一天,她能從這裡站起,無畏地,再次凝望 19 歲的浩瀚無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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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寸步艱難的復仇路上,編劇卻給文同珢寫了一個中繼站:

最陰暗處有微光照耀,最堅硬處有柔軟擁抱。當最深切的復仇與最輕淺的愛戀兼容並蓄,恰恰掐緊了觀眾既想要主角狠狠復仇,又希望她好好幸福的心。

這也是韓劇令人叫絕的神妙之處——出奇不意地讓原已隨著劇情發展感到周身冰冷的觀眾,被一道暖流突入心坎;有了前面一切「重」的堆疊,使這一刻明明是稍嫌粗暴變換的「輕」拍,反而成為真正打入觀眾心中的溫柔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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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這裡應該不難發現,身為實則不那麼喜愛韓劇的觀眾,我仍受此劇最終隱隱展露的希望,深深動搖。

我會說,它真的是一部相當出色的爽劇——屬於「準確來說倒也不是完全沒深度」的那一類。

橫跨 2022、2023 年,受封為現象級神劇的《黑暗榮耀》,帶領不只是韓國社會背景下的觀眾,更是亞洲、世界各地,走過不同生命旅途的觀眾,一起回望心中那塊黑暗;救贖的方法也許是復仇成功,抑或自我和解、療癒、擁抱⋯⋯。然後期待著,當光再次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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