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李昂《北港香爐人人插》結合政治、情色、文學,成為近代女性主義經典。2022 年更跨界合作香港漫畫作者柳廣成,將經典以漫畫之姿重回讀者眼中。

台灣著名作家李昂在 1997 年出版了一部交織情慾、政治、女權的小說《北港香爐人人插》。二十五年後,她跟曾參與反送中運動的香港漫畫家柳廣成跨國合作,讓《北港香爐人人插》有了血肉,改編成為漫畫再版。

對台灣文化與環境的不了解,又必然多少帶有男性凝視,在面對這部政治意味濃厚的作品時,柳廣成在序中問道:「我作為外國人,適合嗎?」和「我作為生理男,合適嗎?」同理,在書寫本文前我也不斷自問:我適合/合適嗎?

我試著提出一些精神分析的見解,以期引發大家思考《北港香爐人人插》中作者想帶出的一個爭議性的觀點:「女人為什麼不能用自己的身體,作為顛覆男人、贏得權力的策略呢?」

為何這是有爭議性呢?女性主義各流派觀點各異,有些觀點還彼此反對。儘管我不是該領域的專家,但仍可以指出其中一個核心在於:

女性,尤其是身體,在千百年父權社會結構之下,都是男性的擁有物、戰利品、附屬品、即一個被「物化」(objectification)的對象。

因此,為了將女性從父權結構中解救,就必須反抗這種男性凝視下的物化現象,女性的自我物化(把自己塑造成男性渴望的性感形象)更被視為走回頭路,重新鞏固父權結構。

在故事中,女主角林麗姿以其姿色,跟許多有權位的政黨人士睡覺,得到推舉成為立委。在世俗層面,就是一種提高女性權力的戰略,實行借力使力。然而,這個戰略——物化——與女性主義的理想及根本價值相違背。

編輯專文:【性別觀察】慾望世大運:女人的約炮與凝視,為何讓社會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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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女人睡了男人,不是男人睡了女人?

精神分析師 Winnicott 在一篇針對女性主義的文章中提到一個前提 [1]:兩性之間就是有差異。這些差異在今天看來是不容置疑的:生理的結構、心理的情感傾向、大腦的思考模式等。

在生理與心理之間,男生有陰莖(亦象徵在社會上得到更多權力),女生沒陰莖(象徵在社會結構上「低人一等」的創傷感),這事使得一些很受挫的女性會嫉妒男性,想以搶奪權力來打壓男性。

由此,Winnicott 認為女性主義的根是紮在一個「女性有陰莖」的普遍錯覺中(a generalized delusion that there is a female penis),這不論對追求女性主義的男或女性皆然。

白話來說,就是有些女性(或男性)會不斷理想化女性,要強調女性擁有的權力,而不是達到真正成熟的互惠、平等或尊重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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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港香爐人人插》表達了對「女性學運人士都是用來慰勞男性學運人士的公共廁所」的不滿,這種男性目光下強迫女性「被閹割」的態度,無疑在「女性沒陰莖」(沒權力)的傷口上灑鹽。可想而知,被激怒的女性便會去抱緊「女性有陰莖」的錯覺,對社會強加於女性的自卑感(inferiority)作抵抗。

在林麗姿身上,可以看出這種從父權施予她的創傷,到被激怒而抱緊「女性有陰莖」——昔日的「公共廁所」女人不再當弱者,她說:

「是我睡了他們,不是他們睡了我。」

這句話凸顯了在權力位置的想像上,是她(以錯覺的陰莖)幹了男性,不是男性幹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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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教會男人愛的藝術

雖然 Winnicott 主張男性及女性都得接受自己身上的異性,即為了充分欣賞自己的女性(男性)身份,一個人必須做一個男人(女人),但這種跟內心和解的回應,對爭議的核心沒有幫忙太多。因此,我現在轉向精神分析師 Reik 對女性權力的洞見。

林麗姿說過:「用女人的身體去顛覆男人啊!」事實上,不只是在父權結構中男性把女性當做擁有物,女性的自我也想要佔有這個男人的心思、控制他的情感。

Reik 認為在粗糙的性慾上,男性以女人為發洩,其自我總是想要去佔有、控制、得到女性的身體作為獎品。

然而,從古至今,女人其實也在粗糙的性慾上,默默發起一場心理革命:讓想要佔有與使用我們的男人,先給予我們獎賞、跟我的規則走,即學會追求、愛惜與尊重我們![2]

聰明的女人不會白白附庸於男人、活在男人的權力之下,相反,她會(以身體為誘餌)教會男人愛的藝術,讓自己得到生而為人的權利。

「性-愛」,先性後愛,Reik 認為女性自古就借由性吸引力,把男性一步步調教為「成熟且文明的男人」,即在原始的情感上,是人類對性的渴求,打開了愛、情感、文明價值(尊重、愛護、平等)的道路。

按這個脈絡思考的話,問題就不在於「能不能」使用女性的身體作為向男性獲取權力的「策略」,因為她自古以來就是這樣運作的!

相反,要問的是當女性用身體作為「顛覆」男人的戰爭工具時,「會不會」只是把女權劃作對男性的打壓,反而不再走向兩性之間愛與平等的道路?

抑或者,事實就像 Winnicott 對女性主義的批評般,「她」本不是來創造和平,而是以「女性有陰莖」的錯覺來報復當初被施加的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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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優越」只是一個錯覺

如果回到全然我自己的看法,我會說如果一個女人要用自己的身體來打贏男人(或其他不認同她的女人),那她的恨背後,一定曾經有著很深的愛。

一如《北港香爐人人插》中,林麗姿在一開始其實只是一位天真爛漫的、喜歡著江明台的社運女性,但她最終只被當做「公共廁所」而深感背叛,才因愛成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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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忘記,「男性優越」只是一個錯覺(men are not in fact superior)[3][4]——即使它有著身-心理的起源——世界上許多男性和女性都一再著迷於這個錯覺,造就了自負又傲慢的可笑男人,和自卑又無助的可憐女人。

事實上,女性能做的很多,不必被誰睡了或睡了誰才得到權力,她卻可以以我們男人未知的方式,繼續教育人類,愛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