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在蔡培慧的身邊,最能感受並且肯定的是,她一定來自充滿愛的家庭,她心裡面對於人的愛,是源源不絕滿溢出來的。

這樣的特質,感覺不太符合印象中較剽悍的社會運動人士。想想,對人與土地有滿滿的愛、對弱勢有扶傾關懷之心,也才會讓人奮不顧身與強權或體制正面衝撞。

而她,就是這麼一個,帶著愛的視角看著她所處的世界,會一直回探本質但又不斷打破慣常的運動者。

從九二一重建基金會、農村陣線到從政,蔡培慧總是不斷地給自己找問題來解決,總是在逆流中向前行,她坦承自己是有「工作狂的傾向」,忍不住要讓人問她,怎麼可以維持這麼強大的動力?

從她說出幾個與家人相處的場景中,好像看到了一股源源不絕的伏流。

70 年代的台灣,農村裡的年輕父母通常會進到城市裡工作,小小蔡培慧是被留在南投魚池鄉和阿公阿嬤住在一起的隔代教養孩童。當年的魚池鄉頭社盆地的稻田,無論是稻子結穗時的青浪、或者是成熟時的黃浪,隨風搖曳的景象,一度被譽為是人間仙境。在這個仙境裡,蔡培慧的阿公,是當地這稻浪美景背後的重要推手——插秧班班長。

圖片|蔡培慧 提供

回憶起小時候與阿公阿嬤的相處,蔡培慧笑得好開心,說她每次跟著阿嬤去幫阿公送午餐或下午茶,就會趁著大人休息時,跳到田裡去插個幾行秧,接著阿公就會跳下去把她拎上田埂,「阿公覺得我是來亂的,當然我是想幫忙啊!」又或說起從小學就在幫阿嬤做飯,每次到了傍晚,就會看到蔡培慧在灶咖和三合院前院之間來回奔跑,嘴裡邊喊著「阿嬤,要先放菜還是肉?」的話語。

這個長孫女深得阿公阿嬤的疼愛,常常會得到阿公給的零用錢,一拿到就會去柑仔店買冰買零食,邊吃邊跟著阿公在外頭和鄰居一起納涼聊天,直到阿嬤召喚回家吃晚餐。

台北不是我的家,如何把資源帶回鄉下成為人生命題

國小畢業,到台北和爸媽團聚,也開始國中的求學階段。

這個鄉下來、國語還講得不太標準的孩子,到學校卻被同學問著:「你有沒有去過麥當勞?」蔡培慧在《一碗麵的時間》受訪時提到這段往事,直言她當下愣住不知道怎麼回答,無論是環境或者是人際之間的交流,都讓她深刻感覺「台北不是我的家」。

在她心目中那麼好的農村,到了城市裡卻不太能夠拿來炫耀,但是在城市裡那麼多的資源,能不能夠帶回鄉下?成了她自年輕至今追求解答、尋求解方的命題。

我想要建立城鄉共好的南投,這個不是口號

蔡培慧

蔡培慧強調,「我們需要手機、快速、便利的社會,可是很多爸爸、媽媽也會想要帶孩子去露營,想要讓孩子們親近溪水看著蝴蝶,想要自己動手做煮個飯。所以我覺得,提供這麼好的農產品的南投,自然環境、跟城市的發展,應該建立相互支持的平台。接下來就是發展生物科技,做農業循環,或者是讓我們發展的農業,降載對化學肥料的依賴,這都是21世紀的趨勢,我們講淨零碳排的基礎,南投有這個基礎。」

圖片|蔡培慧 提供

即使再努力,有事情仍不如預期,我必須不斷提醒自己保持堅強意志力

1999 年的九二一地震,震垮了她家的三合院,也摧毀了南投居民的家鄉。她隔天就帶著物資衝回去。當時還是國會助理的她毅然辭職,決定回到南投協助重建。

不久,蔡培慧加入九二一震災重建基金會擔任執行秘書,投入築巢專案,協助弱勢者建屋。她坦言,當時面對的是內外夾攻的壓力,自己家倒了、還要面對災民的痛苦和人生故事。「當時回到埔里一片漆黑,沒有路燈,如果有燭光,那是因為家裡有人往生⋯⋯」

她在受訪時提到當時開車前進災區時,一度幾乎要遇險,她只好一路倒車回到平地,第一個反應就是痛哭,「當下意識到,使盡全力希望事情改變,但事情並不會如你所想⋯⋯得要不斷提醒自己要有堅強的意志力。」

同時,她靠著看《道德經》、達賴喇嘛與薩伊德的書,安撫自己焦躁的內心,開始與自我的對話。

可是一路逆流而行,還是遇上了車禍意外,到底是股什麼樣的動力,讓她繼續奮鬥?

在不斷對話下,她給了一段描述。「我曾經想過自己如果有小孩,我要把他命名為『怡然』,擁有自由自在的感覺,是要找到平衡點,是人跟環境人跟自然的平衡關係,」她說,這是阿公阿嬤、爸爸媽媽、或是自然環境給她的美好生活樣貌。

當我們聊到培慧的父親,這拼圖,完整了。

從父親的日記看到遺憾,致力打造城鄉共好的環境

蔡培慧的爸爸是在 2005 年過世的,整個過程令人措手不及。有菸癮的蔡爸爸,在那一年農曆春節過後,某次開車途中突然急性胸痛,到醫院掛急診,卻直接被醫生宣佈罹患肺癌末期,離去前,還在為蔡培慧和弟弟處理家族事務。「他走得比我們想像得快,後悔沒跟他多聊聊。」

蔡培慧開始瘋狂整理家裡,試圖從家中爸爸所留下的物件裡,尋覓爸爸過去生活的蛛絲馬跡,她想知道爸爸當年小學畢業就北上,學習技術當麵包學徒的心情,想知道爸爸後來轉做誦經師的心路歷程。

圖片|蔡培慧 提供

「我爸爸是很辛苦的人,他早年農村國小畢業就要去外地學技術,當麵包師傅,」她回憶起,「前幾年在整理家裡東西時,發現一本他剛結婚時每天寫的日記,他文筆很不錯,很有文采。」

蔡培慧說,那個年代農村生活糧價低,爸爸那一代要承擔這些生活壓力,從農村出發到都市打拚,人生都貢獻在都市。

原來,督促她想要打造一個城鄉共好環境的動力,也許是看到那個有文采的父親,當年卻不能繼續發展,而是得拋下有天份的才能,進到都市裡為生活奮鬥的那份遺憾。

訪問到最後,淚水止不住的蔡培慧,忍不住對自己喊話「要努力」,還默默地對自己說「我相信爸爸會肯定我的」。

但,培慧,我們都相信,爸爸早就已經肯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