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別鬧了!》,探討「家」的真實面貌。家並非受制於既有的空間場域,甚至是超越它的,家是「浮動」的,是會跟著自己的。

文|陌熙

《媽,別鬧了!》講述一名年屆耳順的母親王玫玫,在喪偶後瘋狂尋愛,讓大姊陳如蓉和老么陳若敏懊惱不已,由此擴展至一連串荒唐瘋狂的冒險故事。

影集以道地的台式幽默、細膩的人物塑造與情感刻劃擄獲大票台灣民眾芳心,讓此劇上線 48 小時,即衝上 Netflix 台灣排行榜第一名,且稱霸前 2 名長達 11 天。

《媽,別鬧了!》顛覆大眾對於「寡婦」的既定印象,誰說丈夫逝世過後「守貞」才是婦女該嚴格恪守的唯一美德?誰說寡婦只能成天滿面愁容,反覆清掃打理丈夫的遺物、房間才是唯一緬懷與悼念的方式?


圖片|《媽,別鬧了》劇照

王玫玫開場便義正嚴辭地說道:「我就是想嫁!女人的婚姻就是事業,離婚就當作資遣,老公掛了就當公司倒閉,沒有人可以阻止我中年就業。」她毫不武裝直面自我人生無可迴避的痛處──邁向老年的寂寞。

本劇前三集以玫玫荒謬的追愛之路為劇情主軸,直到她因為女兒如蓉限制自己使用金錢爆發激烈口角,盛怒之下衝進廚房,拿起菜刀拋向如蓉的那刻,戲劇欲解決的核心問題,以及角色之間的矛盾、脆弱、無助和恐懼就此彰顯。

「愛,就像一把菜刀,可以砍出彼此的界線,露出最深的恐懼。當然,也可能切開防衛,露出最溫柔的那面。」

延伸閱讀:為你挑劇|《媽,別鬧了》:面對愛人告別,我們不必「放下」,而是好好「收納」


圖片|《媽,別鬧了》劇照

表面上玫玫自信正向、天真浪漫,似乎早已脫離丈夫去世的陰霾,實則那刀砍下的是她一貫的花癡癲狂,迫使內裡滾燙的寂寞和不安無所遁逃。

《媽,別鬧了!》聚焦於一個父親「缺席」後的家庭,透過母親王玫玫追求「婚姻事業」作為敘事主線,並以長女作家如蓉,和打工族老么若敏,各自的角色成長路線作為輔助支線。

本文將深度解析各角色的心理境況,以及在情節的演進下,彼此的改變成長,藉此拼湊出編劇筆下關於「家」的真實面貌。

父親缺席之陰影

有別於亞洲社會影視作品,慣以沉重嚴肅的態度處理「家人的死亡」,本劇從首集開播以來即建立起荒謬的喜劇調性,不論是玫玫超展開的求愛之路、如蓉以無邊想像虛構出的「腹黑」學長,或是若敏癡情地愛著反覆出軌的渣男小查。

製作團隊選擇套上浮誇的台詞和特效作為濾鏡,直到那把鋒利的菜刀,朝著如蓉亦同時朝著觀眾飛來,角色們內心赤裸的脆弱,才利刃般地被劃開,而這一切都建立在父親陳光輝的退場與消亡。

典型的完美父親之於一個家庭來說,是一道強而有力的精神支柱,他象徵著律法和秩序,維持家裡的平衡和諧。因此,失去了父親的三母女,便成了各自分崩離析的板塊,怎麼樣也無法拼出原先家庭固有的輪廓。


圖片|《媽,別鬧了》劇照

那道菜刀俐落地揭露了玫玫內心極度的安全感匱乏,並非全來自於如蓉的金錢管控,事實上多半仍是源於丈夫五年前的溘然離世。玫玫鍥而不捨地尋覓伴侶、著了魔似地在網上瘋狂購物,皆是為了填補丈夫離開的空缺。

「陳光輝⋯⋯都怪你對我太好了,害我找不到比你還要好的人!」夜深人靜時玫玫如是說道,縱然外人看來她坦蕩瀟灑、拿得起放得下,實際上那是專屬於她的療癒和緬懷,因為不論周圍的男人如何獻殷勤,陳光輝永遠在她心裡佔有一席之地。

此外,影集處處透過已故之父的聲音作為旁白,指涉著母親和兩個女兒對父親深深的思念,早已融入日常起居的任一個支微末節。

於是每當家人遇險或生活不如己意時,總會出現父親渾厚而安穩的嗓音,補足了觀眾對於缺席父親的想像外,亦反映了三母女心中那塊散佚了五年的拼圖──父親的存在、教導、指引與慰藉。


圖片|《媽,別鬧了》劇照

實踐愛的勇氣與代價

對母親王玫玫來說,在丈夫陳光輝過世後,覓得能攜手共度餘生的伴侶,是她的願望,也是她的義務。她希望自己的女兒們可以不用再替她操心、善後,可以去過自己想要的人生,她不希望自己成為絆腳石。她的性格直率爽朗,對於自己想要的會極力去爭取,這點昭然若揭地展現在她對於愛情的態度上。

當代女強人推崇「單身主義」,認為感情會限制個人的自由、阻礙自我和理想的發展,然而王玫玫反其道而行,她就是不甘於寂寞,她正視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慾望,毅然決然在網路上虛擬的交友空間中細心布局,開展其獨特的尋偶之旅。

面對愛情,玫玫願意承擔代價,她欣然接受自己被網路「詐騙」的事實。摯友小金撒手人寰前,曾告訴玫玫要勇於冒險,想做什麼就放手去做,於是她不但沒有因著詐騙事件扼殺了尋愛的渴望,甚至僅憑著自己的癟腳英文和簡陋行李,就搭上飛機千里迢迢去澳洲見網友 Robert。


圖片|《媽,別鬧了》劇照

精神分析心理學家佛洛姆(Erich Fromm)曾在其經典著作《愛的藝術》當中提及:「要能夠愛和被愛需要『勇氣』,把一切押注在這些價值上的勇氣。」

現代「愛無能」的年輕人,正是缺乏這種願意冒險的「勇氣」,他們總是帶著武裝的防備步入一段關係,步步為營,卻步步不踏實。

反觀玫玫,正是憑著她略帶魯莽的勇氣,和對愛的熱情,不論是愛和感動,又或是嫌惡以及不適應,她皆敢於表達自我的情緒,最終覓得了溫柔、體貼、願意歸順於自己的靈魂伴侶──Robert。


圖片|《媽,別鬧了》劇照

自愛作為崇高「母愛」的前提

佛洛姆剖析「母愛」時曾作出結論:「母親不僅必須做個好母親,並且要是一個快樂的人。」

他所謂的「快樂」則必須透過「自愛」來實踐,這份「自愛」絕對不等同於罔顧他人感受,並置自己的需要為首的「自私」,而是「對自己的愛和了解,同對於他人的尊重、愛及了解」。

王玫玫了解自己要什麼,誠實面對啃食著自我靈魂的寂寞,她懂得自愛,懂得替自己爭取,於是這份對自己的愛和了解,亦同時擴及至兩位女兒身上,豐饒了彼此的生命。

玫玫再婚後準備搭機離開台灣時,語重心長對著老么若敏說:「不要再愛上其他人了。」因為她明白若敏是一個「母愛」過度氾濫的人。

延伸閱讀:為你挑劇|《媽,別鬧了》:單身、戀愛、再婚?都好,記得你隨時都有選擇


圖片|《媽,別鬧了》劇照

若敏曾說她喜歡男人需要她的感覺,那讓她感受到自己是個有價值的人,於是極端的母愛成了佛洛姆所說的「母性良知」,即「任何錯誤,任何罪惡都不能剝奪我對你的愛,以及我對你的生命和幸福的希望。」

這是為什麼渣男小查會說若敏身上有「家的味道」,亦是為什麼若敏始終斬不斷與小查的關係。玫玫希望若敏能撤回投注於男人身上的愛,留一些給自己,因為唯有「自愛」才有能力帶來幸福和豐盈。

相反地,玫玫曾和長女如蓉說過:「不要再逞強自己扮演父親的角色了,去找個人愛吧!」面對愛情,兩姊妹完全處於天秤的兩端。

如蓉經歷了慘痛的情傷後,便把重心完全放在自己的事業上,甚至久別重逢的前任透過 Line 聯絡她下次的飯局,她也毫不猶豫地俐落刪除。

如蓉果敢獨立、理性成熟,總無微不至地守護著母親和妹妹,一肩扛起父親的責任。不過玫玫希望她能紮實地感受被愛和被照顧的感受,她希望如蓉也能稍微休息、喘口氣,遠離庸碌奔波於事業和家人之間的泥淖。


圖片|《媽,別鬧了》劇照

浮動的家庭空間場域

故事的最後,母親王玫玫決定搬去澳洲,若敏則選擇一個人在外租房,空蕩蕩的家裡只剩如蓉一個人。那房的鋼筋水泥、一磚一瓦彷彿皆是父親的臟器和骨架,也是如蓉對父親的追悼與執念,因此在玫玫提出要把房子轉賣時,如蓉無法接受,她覺得那等同於出賣爸的靈魂、出賣家人之間無價的情感。

幾經周旋和沉澱過後,如蓉終於能認同:

「家」的概念並非受制於既有的空間場域,甚至是超越它的,家是「浮動」的,是會跟著自己的。

讀者投稿 陌熙

父親陳光輝曾以口白的形式對玫玫說:「我給了妳一個家,一個相伴 35 年的先生,給了妳兩個可愛的女兒。然後我給了妳我的死亡,我的地圖,我的行囊,而我最想給妳的是一對翅膀,讓妳從我的世界飛出去。」


圖片|《媽,別鬧了》劇照

於是結尾的最後幾個畫面,三母女各自在不同的空間生活起居,卻做著相同的動作,緊繫著相同的情感。似在告訴我們,只要我們惦著家的樣貌,它便始終存於我們每個人的心中,家是我們內心永恆不滅的座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