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焦慮的夢境,可能反映患得患失的心理狀態,或是未被妥善照顧的兒時缺憾;一份恰恰好的愛,不是時刻期待他人的讚美,而是能由心而發的自我認同,並且找到內心的安穩支撐。

夢,總是有它的意義──這是我在諮商工作中確信且不斷驗證的事。

基本上,人在每一天的睡眠都會做夢,問題只是有否記得做過夢、記得的內容又有多少。如果夢的內容沒多奇妙難忘,或撩撥著深刻的情感,許多時候人們只會報告說:「我記得昨天有做夢,但醒過來就忘了。」

相對於複雜且個人化的夢,有幾種十分典型的夢是大部份人都做過,並且能清晰記起來的:墜落、飛翔、攀爬、被追。

按照古典精神分析的觀點,墜落往往代表一種非特定的害怕,攀爬則表達面對某個困難任務的擔憂。另外,墜落也常常象徵男性的閹割恐懼,飛翔或攀爬高山則是一種性慾高漲的表達,被(怪物)追趕則是一種內在的嚴厲性逼迫、被懲罰的願望的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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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戀性人格障礙的夢與意義

然而,對於一群在心理結構上被稱做「自戀性人格障礙」(narcissistic personality disorder)的人而言,上述的典型夢往往有著完全不一樣的解釋與意義。

自戀性人格障礙者,其人格核心──按自體心理學(self psychology)奠基者漢斯.寇胡特(Heinz Kohut)所著──其實是一個缺陷的自體(defective self)。

缺陷的自體易於感到空虛、無價值、不被理解、無能、憂鬱等負面情緒。相對地,一旦被重視的他人(一般是被理想化的權力者)認可與讚賞,又會快速從自卑狀態轉往自大的至高點。傾刻間,人們變得滿懷信心,認定成功在望、困難都可以被輕易解決、自己果然有著出眾的價值等。

只可惜這種正向、高漲或亢奮的情緒狀態一般不會維持太久,那些核心的恐懼、失望的預期,很快就會重新佔據主導地位。

因此,自戀性人格障礙者一旦感到被認同、內心想被誇耀的部份要浮出水平時,往往就會夢到自己在飛翔,隨之而來的卻是(在飛翔狀態中)墜落的焦慮夢境。若攀爬的是一座高山,在夢中則會是擔憂的看著陡峭且危險的山徑,難以找到穩靠的踏腳點或攀緣點 [1]

夢境反映了夢者正在渴望,欲把理想化的依賴之情投注到某人或某事,但潛意識所預期的失敗、被冷待、忽略、羞辱⋯⋯使得自體就像一團燒得正紅的火,突然被澆上一盤冰水般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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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都渴望卻什麼都怯的心

一位研究生男士很渴望得到敬重的教授所重視,夢裡他先是輕鬆的走在路上,突然意識到有可怕的東西追趕自己,他便拼命往前跑(跟大部份人的經驗類似,人們在夢中總是寸步難行)。最後,身後追趕自己的人只是輕輕越過了自己,根本無視夢者的存在。

如果被理想化的對象,在現實中或感知上是冷酷又遙遠的角色,那麼夢裡可能以一種冰山、大理石山、高牆等方式呈現。自戀性人格障礙者不會不敢去攀爬,他們熱切地要往上爬,只是爬到一半,即便一切都是順遂的,也會突然恐懼起失敗的滋味。

為何還沒有初吻便要怕失戀   約會未完便掛念
傻得我晚上過份祈求明天   以為你會在眼前
為何還沒有吵架便怕與你開戰   每日面臨你考驗

我認為這首由林夕作詞,陳輝陽作曲,容祖兒演唱的〈怯〉,以戀愛的角度恰好地說明了這種從投入到隨時在心理上感到失足與墜落的不安感。人們先是被理想化的事物勾住,因神往而過份狂熱,認為一切都充滿可能與希望,然而下一秒內心就被怯懦之情淹沒。

明知單戀驚險   但我還未脫險
如果初戀膚淺   怎麼我會興奮狂熱
但卻又什麼都怯

如此,在臨床工作中也會發現有些人抱有遠大的理想、精彩的計劃想像,他們對此侃侃而談,但失敗焦慮或悲觀想法會突然降臨,彷彿走向失望是強迫且無可避免的。這裡呈現的很可能就是自戀性人格障礙者的思考歷程。

我會說,他們在跡象或徵兆之初便理想地神往與投入,在平安或順遂之中卻恐慌地失序與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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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恰好的愛,防止自體的脆弱

當焦慮與不安越發佔據自戀性人格障礙者的心頭,夢境也會變得危機四伏,比如夢見建築物的裂縫與搖晃、皮膚上的感染、住處被各種小蟲子盤踞等 [2]

寇胡特指出,上述夢境都是人們試圖以特定的內容去表達一種更深遠、更難以名之的恐懼、自體快將溶解或碎裂的體驗。

脆弱性,是自戀性人格障礙者的自體常態,也是他們最不想被他人發現的事。而自戀的脆弱性總是跟成長過程中主要照顧者的回應有關,這可以用一句話簡單表述:愛,是否恰恰好,不太缺乏、不太扭曲、也不過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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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愛是恰恰好的足夠,同時代表成長過程中必然的失誤或失望也是恰恰好的存在卻不成為創傷,適度且有效的自尊,就能成為重要的心理結構,抵禦了自體脆弱性的裂痕。

小時候父母的照顧缺憾也許無法回頭,但「給點尊重!」的一種彼此尊重的互動氛圍。

正是自戀性人格障礙者日常生活中最渴求的微小願望。

一旦願望能滿足,自體便能夠在環境中穩固下來,不必焦慮不安。

進一步而言,自戀性人格障礙者的「自癒工作」就是需要找到能啟發自己、帶給自己動力的理想化對象(如不同宗教、勵志的名人、堅毅的運動員、動人的歌手、洞察的作家等),作為內心穩固的支撐,以及試著去發現、發展自己的潛能──個人的潛能往往存在於有自發性的「企圖心」和所仰望的「理想目標」之間。

我們未必事事能等到別人的讚美和認同, 更不可能不受到現實的挫敗,卻可以從喜愛的理想對象及自發的興趣之中,慢慢找到對我們自體的尊重(respect)及回應(responsiveness):發現我們也有能力創作、有能力喜愛自己,以恰恰好的自尊去同理自己的每一個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