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多數人而言,到異國生活最需要適應的是語言差異,然而,對聽不見的他來說,此趟赴美的學習之行,卻讓找到自己和世界最舒服的溝通方式。

文|福籠

生為聾人,我的母語是什麼?

曾經,我是一個崇洋媚外的人。

從小學口語說國語,耳朵只是裝飾品──注音符號靠死背,一二三四聲更是想盡辦法記下來;話說得很像外國人,好不容易學會說國語,大家還是比較喜歡跟我說英文,殊不知我的英文根本沒有及格過,更何況是說英文。

但我還是很喜歡「英文」,因為,我是崇洋媚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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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上班,我突然靈光乍現 —— 何不去看看夢寐以求的世界?

於是,英文不及格的我來到一所美國的手語學校,第一個要先學的是「美國手語」,我實在無法想像用美國手語去學英文。

在台灣,我必須先學會說國語,再一邊上課、一邊去摸索如何讀唇語。每一次新學期換新老師,我就要打掉重練,重新去認識新的嘴型,但在這裡,我只需要學會美國手語,沒了小時候的高壓、不需要全神貫注去讀唇語,而是用眼睛去學手語,這似乎才是聾人真正的本能。

於是,我開始思考是不是我之前用錯了學習方式?

聽人是用聽覺來學發音,而我是視覺「模仿」來學說話;聽人是用聽覺來吸收訊息,而我是視覺去讀唇語來「猜」訊息。習慣效仿聽人的學習方式,卻忘了自己的學習本能,原來,我是邯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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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一堂課是「美國聾人文化」,特別授課給國際聾人學生。

這堂課有來自非洲、墨西哥、俄羅斯、亞洲等不同國家的學生,而給我們授課的是三代為聾人家庭的聾人教授,我們的教科書還是這位教授寫的書:《聾人文化,我們的方式:收集聾人們的軼事》。

此堂課的目的,是讓來自不同國家的學生了解美國聾人文化,同時共享彼此不同國家的聾人文化,討論聽人跟聾人的文化差異,還有分享與聽人文化衝擊所鬧出的笑話。

雖然我們來自不同國家,但彼此的「聾人文化」幾乎是相似的,如同聽人不分國界、聽人有共同的聽人文化(例如:聲音),這堂課讓我們找到了久違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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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來沒有聽覺,在醫學上,可判定為先天性聽障、後天性聽障、傳導性聽障、感音性或感覺神經性聽障、混合型聽障、中樞性聽障,甚至多重障礙。

「聾人」代表什麼?失去聽覺?身體殘缺?抑或是主流式排擠?社會式霸凌?社會式分類?

因為沒有語言權,就失去享有資訊平等。

然而,生下來就是聾人,如同生下來就是台灣人,注定就是要與眾不同;若想擺脫聾人的身份,就如同想要改變臺灣人的出身,太過夢幻——但那只是現在,沒有人知道未來的科技會不會這麼的前衛。

重新定義生命的錨點

「美國聾人文化」這一堂課,教授提到:「你們會來到這裡,表示說你們在自己的國家沒有找到屬於自己的身份定義,又或者,你們已找到自己的身份,才會不辭千里來到了這裡。不論是前者或後者,我希望這堂課可以給你們再次深思的機會。」

我是屬於前者,從沒想過尋找自己的身份定義、來到美國的初衷是壯遊,這堂課卻給我帶來很多文化衝擊。

在聽人的世界裡,我扮演不好聽障人的角色;在聾人世界裡,我也抗拒作聾人的身份。於聽於聾,都不是我想要的角色。

能開口說話代表什麼?代表我克服了先天的障礙?還是我的虛榮心作祟?

就因為我多了一個技能,比聽人多了一個不需要聲音就可以讀懂的技能,比聾人多了一個不需要聽覺就可以開口說話的技能,所以,在聾人的眼裡,我就像把嘴巴放在額頭上的人,可以說話卻拒絕開口,我可以手語溝通卻拒絕比手語,如同把眼睛放在頭頂上的那樣目中無人,心徹底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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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這裡,放下過去負面的自己,「聾人」這個名詞對我來說,只是身份上的識別,「聽障」這個名詞對我來說,像是形容身體上的某一部位的殘缺。

不論在聽人或聾人世界裡,我會一律自稱為聾人,我選擇去接受自己身體上的特徵,因為它早已成為我生活裡的一部分。

我也不再勉強自己讀唇語、不再去排斥自己比手語,聾人跟手語是彼此相依的,就像聽人跟聲音是彼此相關的,而我清楚明白「國語」只是我的第二個的語言,「台灣手語」才是我真正的母語。

「聾人」不再是負面的代名詞,是時候該拆掉這過時的標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