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什麼?在經典電影《單身動物園》裡,愛是戴上眼罩,來看見彼此的困頓與差異;愛是我願意為了你,失去光明也沒關係。

不管「愛情是盲目的」這句話是否正確,也已經指出了相對的一種意識形態:「單身是清醒的」。

尤其在華人文化裡,在多少歲以前應該找到伴侶、談婚論嫁、生兒育女的觀念,已然是壓在我們身上的無形壓力。有一位單身近十年的三十歲女士在諮商中說到:「我一直焦急要找個對象談戀愛,但我覺得我只是在滿足父母和別人的期待」。

然後社會冒起另一種聲音,即不論是針對婚姻傳統的枷鎖、或是針對關係中的情緒糾葛的排斥,就像一位男士告訴我的:「我不要談戀愛,一直單身就好,在關係中我會亂掉、失去自我!」

「獨身主義」的清醒,反抗著「伴侶主義」中的盲目,後者則往往指控前者的懦弱與無能——我們可以試著從希臘導演尤格.藍西莫(Yorgos Lanthimos)執導的《單身動物園》(The Lobster)思考這個問題。

《單身動物園》是一齣反烏托邦主題電影,任何人都需要有伴侶才能在城市內生活,單身者則被集中送到城外的「配對飯店」,且須在 45 天之內找到愛人,否則就要永遠變成一頭動物(最多人選擇的是狗,這也許有「單身狗」的影射?)。


圖片|《單身動物園》劇照

伴侶主義:單身就是罪,讓我們保持盲目

面對「單身就是罪」的嚴酷世界,許多人只為找到伴侶而飢不擇食,而其中一種吸引對象的方式,就是「共同特徵」(common feature)。

你臉上有一顆痣,我也是;你喜歡去健身房,我也是;你喜歡拍網美照,我也是;你很無情,我也是⋯⋯電影中,有一位女生常常無緣無故地流鼻血,一位男士則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傷害自己令自己流鼻血。

一句「你會這樣?我也是」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填入距離間的,則只是人們的幻想與謊言。

由此可見,愛情萌芽的基礎往往是虛幻的。

好比通過穿情侶衣,人們雖然可以稱示「我們在談戀愛」,但一旦發現「共同特徵」是偽造的以後—— 一如婚姻中的承諾,愛對方一生一世,不論貧富或疾病,都不離不棄——人們便會因受騙而生氣及失望。

要是不分手、不離婚,就可以學電影中的飯店經理說的:「如果遇到任何處理不了的問題、矛盾、爭吵,我們會分配給你們孩子,那通常會解決很多問題。」

愛情,常常是盲目的。或是說,為了保持「愛情」這個幻象,我們必須保持某種「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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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身主義:戀愛就是罪,讓我們永遠清醒

男主角大衛(柯林.法洛,Colin James Farrell 飾演)最終受不了假裝的關係與關係中的暴力,逃向了森林中的「獨身主義」陣營。

這個陣營由一名憤世嫉俗的女士帶領,團體中任何愛情的萌生都是一宗罪,會受到極刑處罰。好比一位近視的女士(瑞秋.懷茲,Rachel Hannah Weisz 飾演),由於慢慢跟大衛有了情愫,她就被處以「失明」的懲罰。

當執行極刑的醫生冷酷地說出「她瞎了(She is blind)」,便完全展現「愛情令人盲目」的對立面:獨身者,我們只要清醒!

獨身,也許總是清醒的。或是說,為了保持「獨身」這個理想,我們必須冷酷與無情。

「龍蝦」與「弄瞎」 :愛情還有別的可能?

《單身動物園》的原片英文名其實是「龍蝦」(The Lobster),這有著重要的象徵意義。

當飯店經理對大衛做入住的說明時,大衛表示如果找不到伴侶,他最終想要變成龍蝦,原因是牠可以活超過一百年,像貴族一樣,一輩子都能生育。——這句話可以理解做「如果我找不到結婚對象,我也要變成單身貴族,而且有著強大的性能力,長期過著另一種(打炮)伴侶生活。」

龍蝦的視力很差,可以說是嚴重近視或是瞎的,牠主要是靠全身的絨毛來感覺外部世界,但此視覺以外的感官則很發達 [1]

而大衛選擇逃離「伴侶主義」的飯店,奔向「獨身主義」的團體,這個轉向在結構上剛好發生在電影一半的時間。後來,他愛上患有近視的女士,也象徵他「可能要變成龍蝦 → 不想變成龍蝦 →(逃離)→ 愛上一隻龍蝦」。

這說明了一種精神分析的主張:人們往往以逃離的方式,追逐著他們所逃離的事物。


圖片|《單身動物園》劇照

因為害怕獨身,而逃進關係,那些單身時的恐懼,仍會遺留到關係中。

因為害怕關係,而逃向獨身,對關係的渴望就在單身的路上絆倒我們。

因為獨身太久而被邊緣化,便想要重新踏上關係的路,好奪回主流的生活感。

就像一些在年輕時極力推崇不婚主義的人,往往又在三、四十歲時又汲汲營營擁抱起一段關係,說起年輕時的不懂事——我會說,他們是主動的把自己「弄瞎」。

同場加映:「單身才是理所當然的狀態!」不害怕沉淪、不依賴於安穩,不再受困於單身自責

來到最後,大衛帶著已經失明的女士,逃回城市的邊境,他們在一間餐廳裡休息。女士說明著失明以後,其他感官會慢慢放大。

而為了愛情,即前文所說的「共同特徵(一樣)」,大衛拿起一把刀,走到廁所,準備把自己變成龍蝦——弄瞎自己。自此,電影結束。


圖片|《單身動物園》劇照

我認為導演尤格.藍西莫讓《單身動物園(龍蝦)》懸在一個開放的結局,再次向我們提問:愛情,到底是不是盲目的?

延伸下去,我們很值得自問:要跟對方一樣(穿情侶衣、有一樣的興趣、有一樣的價值觀⋯⋯),才叫愛嗎?不一樣,就不是愛了嗎?

電影裡,原本眼睛功能正常的人,為了愛情而把自己弄瞎,到底是「真愛」,還是終極的「盲目」?換言之,世上可有「不盲目的愛情」?

可以說,因著對獨身的厭惡或對社會模範的遵從,而追求關係,抑或者因著對關係的排斥或對無形規範的對抗,而堅持獨身——兩者其實都是同一種人,都是某種主義的崇拜者。

一者隨時成為另一者,因為心中所潛抑的,總會自潛意識回返;愛會變成恨,恨也隨時變成愛;人們常常以逃離的方式去追逐逃離的事物。

也許不帶著多少的盲目,世俗定義的愛情,便很難發生或維繫。

但「不盲目的愛情」仍是可能的,只是我相信,它只會誕生在少數能夠把「去愛」昇華作一種讓彼此成長的經驗的心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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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分析師 Reik 說過:「愛不是盲目的,愛只是有眼罩,讓人無法看見彼此的過錯與弱點」[2] 我想 Reik 只是說了一半,我會補充說:「愛真是盲目的,愛居然會讓清醒的人主動載上眼罩,讓人努力看見彼此的差異與困頓,然後繼續去愛」。

《單身動物園》中的大衛,大可以放下手上的刀,卻載上眼罩去體驗女友的經驗世界,那些黑暗、恐懼與孤獨。體驗過後,他才有機會把原有的愛進一步昇華,使自己成為失明女友的明燈。

這是我心中的最佳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