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樂團主唱到公司經營者,楊大正多了不同角色思維與邏輯,依然不改對音樂產業的熱愛。2015 年創立火氣音樂,他致力改變結構生態,讓音樂產業從「夢想不能當飯吃」的印象掙脫出來!

專訪當天,正值台灣疫情逐漸回穩之時,大正人在高雄,準時在約訪時間冒出螢幕,透過線上會議室與我們招呼。帶著一點在家中的慵懶,坐在高雄家中那間被樂器圍繞的小房間裡,大正一開口便詢問有關聲音的問題:「有需要,從我這邊把聲音錄下嗎?」他問,用那種很 Relax 的嗓音,彷彿與熟人相談。

退去滅火器主唱身份,轉換至經營者視角,大正說,有時候他感覺自己處於某種「人格分裂」的狀態,用老闆的姿態抽離「主唱」這個第一人稱主詞,看見這團真努力。

「哎,但時代在變、滅火器會老啊,公司如果持續以滅火器作為大部分收入來源,恐怕總有一天會碰到天花板吧。」他笑說,自己作為火氣音樂的老闆,真的對滅火器不是很好,而且還挺嚴格的。

「我希望,滅火器過了 20 年,還有一定的影響力和號召力,同時,將這些東西轉換成對於市場和環境的養分,不管是傳承下去,還是分享出去,對我而言都是很重要的。」

他一面笑說自己很不會舉例,一面說這中年革命,就像器官捐贈一樣,他想把滅火器某些還在跳動的部分轉移出去,讓這些能量,成為滋養新生命的方式,音樂的樂土,需要如此傳承的動力,而這正是火氣音樂此刻及未來的搖滾之途。


圖片|火氣音樂 提供

同場加映:「喜歡一件事情,你有辦法做二十年嗎?」滅火器楊大正:做自己會有迷惘,但要盡全力堅持

很多狀況,都是不計較利益的好友們挺起來的

夢想的延續,從一點、一線到一面,樂團主唱的晉級之路,漸漸的從純粹音樂的擾動,擴張成對於一個產業的嚮往。如果說滅火器盛載著是年少的輕狂,火氣音樂則承擔了中年的志向,所謂經營,也不過是為朝理想之地邁進之途,添柴補炭,傳承那些既有的,開創那些不足的。

2015 年,火氣音樂成立,契機是想自由。

「對於一個藝人而言,在看待音樂作為事業,會更純粹且理想主義一點。」大正提到,以往滅火器在獨立經紀公司的支持下運作,即便有碰過一些行政、企劃與執行細節,但相較於作為一個經營者,他的角色思維和邏輯還是相當不同的。

在與前公司停止合作之際,該選擇另尋東家、還是自立門戶,對於當時 30 歲的楊大正而言,是純粹理性的判斷:「畢竟很現實的是,以商業市場的角度來看,滅火器沒有對岸市場,就不是一個很理想的投資商品,這一點我自己也很清楚。」

他說,30 出頭年紀,還算是有力氣和基礎經驗值,比起為了與經紀公司達成協議而必須的妥協,成立公司似乎能讓理想更有餘裕。

「所以權衡之後,還是覺得自己開公司比較自由吧。」楊大正話裡帶著一些些玩心,還有那種渴望把選擇權掐在自己手裡的任性:「當初的想法還是比較單純,成立自己的公司,可以更好的去拿捏什麼該做、什麼想做、什麼不得不做,而且很幸運的是,一直以來處理滅火器經紀事務的經紀人也和我們一起,階段轉換其實還算順利。」

公司成立之初,租下一間小小辦公室,所有責任一肩扛起,即便堅定,但仍帶著些初出茅廬的恐懼。從負擔房租開始,到美術發案、校稿、社群經營,有好長一段時間,得自己當自己的小編,每天等待排程,把消息送出去,才發覺公司的經營是小事累積。

「除了基礎的營運之外,初期一間公司最困難的,莫過於克服現金流的問題了。」大正說,白手起家難免四處借借還還,畢竟公司成立之後,你所在的現實便是——所做之事,無不需要花錢。

畢竟運作獨立品牌,錄音室、錄音、打樣、發片、行銷、巡迴,全都是白花花銀擔,手上的籌碼越多,成果才越能符合你的期待,大正笑說:「所以啊,當時很多狀況,真的都是很多好朋友不計較利益把我們挺起來的。」

挑戰火球祭,是突破既有商業模式的一場冒險

2015 年至 2016 年,火氣音樂專注做滅火器的音樂,基本兩者形同一體,從專輯製作、發行到巡迴,從 Live House 唱到萬人棒球場,心中的藍圖還沒有成形,但總要再向前走一些,才有機會看到天色轉明之前,那一道直破雲層的曙光。

2017 年,鄭宜農來到火氣音樂,商業模式開始擴及藝人經紀,大正說,當你不再只為自己一人負責之後,想的事情也會更多,「比如說,作為一個獨立音樂品牌,旗下藝人除了常態性邀演之外,還有什麼其他的可能性,難道所有的工作都得圍繞在發片週期嗎?有沒有非發片檔期可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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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面分享,一面搖晃手裡的酒杯,從視訊的這一端望過去,能看見他思索時,眉與眉之間的細紋,講起他在意的事,彷彿此刻就是心流,容易把聽他說話的人,全都捲進他的信念裡頭去。

他說,挑戰火球祭,就是突破既有商業模式的一場冒險,常態性展演活動作為藝人階段與階段之間的另一種商業場景,而成為主辦方,是火氣音樂勢在必行的事。

2017 年,火球祭於高雄展覽館初登場,南島陽光,搭配炎炎暑氣的八月,比起那種青春淋漓但因曝曬而黏膩音樂祭,火氣音樂想帶來的是另一種音樂祭的體驗:「所有行動的初衷,不諱言就只是因為『有人用更好的方式對待我們』。」

「我看過日本的音樂祭怎麼對待樂團,即使我們唱著只是一場免費表演,但是大後台是與主舞台的藝人連結在一起的,我見識他們怎麼將演出者與觀眾分流,在那裡,你不會看到有演出者一邊扛樂器、一邊走路、一邊跟樂迷拍照,你不會看到演出者從出發、準備到表演中間,有人因為太陽太大曬暈了、有人跟樂迷多聊兩句喝醉了。」

當然,作為樂團成員,他深知樂迷重要,因此也不否認在音樂祭裡,演出者、樂手可以與樂迷拉近距離、打成一片是好事;然而作為主辦方,你必須給予演出者一個「不被打擾」的選擇空間。最終,他們選擇站出去享受人群,還是靜下來預備心情,選擇權回歸演出者,因為那關乎他如何以最好的狀態,給予最高規格的表演。


圖片|火氣音樂 提供

嘿,我們來創造一個夢想能當飯吃的世界吧!

「火氣音樂成立的理念,還是希望音樂的本質能更健康,有點像在做生機飲食。」大正笑說,一邊搓搓鼻子,一邊被自己天外飛來一筆的譬喻給逗樂。

做音樂與生機飲食有什麼關聯?有,它們都渴望在複雜的加工生產世界裡,找到把本質還給本質的方法,讓所有的攝取都是基於健康的前提:「音樂產業要想健康,最基本中的基本,是給予工作者符合其付出勞務相等的報酬。」

音樂產業想要從「夢想不能當飯吃」的印象裡面掙脫出來,改變結構是首要,大正說,過去 20 年,看過太多有才華的年輕人在熱情驅使之下投入產業,不計後果地燃燒自己,比如以實習的身份參與活動執行,最終卻拿不到半點應得的報酬;或者總是「幫個忙」參與設計、投入攝影。

「但忙,總是幫不久啊,」大正說,很多事情光靠一腔熱血是行不通的,一旦燃燒殆盡,最後剩下的只會是失望的灰燼,比較好的是可以靠著信念持續前進,比較壞的,是礙於家庭或經濟,只好讓夢想永遠地沈睡在彼得潘的樂園裡,偶爾翻翻照片,說說當年英姿,反正實現不了的才叫夢想,就跟初戀一樣,永遠穿著高中制服,笑著說不曉得為何分開。

「所以說,一個產業要健康,還是與勞務報酬間的平衡有很大的關係。」他一邊說,一手撐著頭,說到重點手在空中比畫著,嘴上卻不疾不徐,彷彿很多事,雖參雜了些許無奈,在慢慢說之間,也一面尋找著自己在這龐大問題中的位置。

2020 年開始,火氣音樂從藝人經營,開始面向環境。

從高雄市青年局的案子接起,把自己從單純表演者的身份裡頭解放出來,朝全局去看,大正提到:「市場會需要這種具有專業經驗的諮詢課程,如果有一個基地,可以讓技術與想發產生交流,讓價值經驗可以傳承,讓演唱會策展等方面,可以再產生更多新的思維,我想這都是蠻必要的。」

傳承的起始,來自於拜師學藝,然而大正希望火氣音樂所帶起的這一波傳承,可以是更開放性的。

「有效率的傳承就是開放性的,讓資訊公開來,讓有需求的人找得到自己需要的資源,是火氣音樂一直以來想做的事。」大正提到,無論是唱片發行、電商經營、打造常態性展演活動、提供基礎宣傳服務,這些服務的基礎都是開放。

作為一個可以盛載理想的平台,火氣音樂期待的是拉著每一個擁抱夢想的人一起往上,「我們可以一起走,然而當你變得更強大,有更多事情可以做的時候,我們也想放手讓你走。火氣音樂擁有的所有 Know-how 都是開放的,這個養份有點像是把圍籬拆掉的一塊沃土,歡迎你來自由地取用你需要的東西,走之前,也歡迎你留下一些什麼,這就是我期待的傳承。」


圖片|火氣音樂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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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因為夢想沒那麼容易到達,所以真的達到的時候才爽啊!

一面成為父親、一面作為火氣音樂老闆、一面仍是滅火器主唱楊大正,公司成立 6 年,走過草創艱辛,如今回過頭來看,創業的人,都是一花一木細栽慢墾的園丁。

你以為所有的開始都該充滿計畫,其實,所有的開始,都可以只是一個夢想的方向。

大正提到,2000 年滅火器剛成立,幾個小屁孩大辣辣的喊聲說要去春天吶喊,那時總覺得夢想啊,大概就是站上春吶的舞台吧,於是傻愣愣的,幾個大男孩也沒想那麼多,一路朝夢想跑去。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開始的,班上同學會說,你只會寫一些有的沒有的,去春吶?根本是想太遠、超丟臉的白日夢,但其實你會發現,有些事情比你想像的還要更快達成。」大正笑說,滅火器成團隔年,站上春吶舞台從夢想變成現在進行式,揮汗於舞台,其實可以不只是一場白日夢。

問夢想與故鄉,大正你挑一個講,他說那我想先講講夢想吧:「其實,夢想就是一個方向,我的人生一直都是這樣,每個階段會有不同的夢想,所以其實我已經實現超級多夢想了啊。」

夢想明明就是存在的東西啊,它之所以美好,就是因為它沒那麼容易達到。

滅火器主唱 楊大正

也許是在家,也許是喝了幾杯小酒,也許談的議題令他感到躍躍欲試,那夜楊大正的談吐裡,有海派和恣意,與過往那個,總是被團員調侃「理智線容易斷裂」的激進男子,幾乎有如天壤之別。

總覺此刻大正,是一座很大很大的山,比起海上的人,現在的他更像是一幢歸根的大房子,基座穩固,生活裡有現實助攻,和夢想加持,於是他開始可以把自己的空間分享出去。


圖片|火氣音樂 提供

「90 後年輕人,有一陣子很嘲笑夢想,當時我活得很痛苦欸,夢想明明就是存在的東西啊,它之所以美好,就是因為它沒那麼容易達到,所以達到的爽感,才應該是每個人都要體驗過的不是嗎?」

說到失落的夢想,他突然來氣,但又帶著一種玩笑玩笑的口吻,彷彿在他此刻的輕鬆裡頭,仍看得到一點玩心,還有那種「林北跟你說,有夢想才爽啦」的任性。

從不同的視角,回頭看滅火器,以及從滅火器開始慢慢長出來的其他夢想,楊大正說,滅火器的下一個十年,希望他們是開心的享受音樂,並且一如既往地努力,讓音樂這件事情,可以更加純粹。

「畢竟滅火器夠老分,好像有這麼一點任性的資格吧。」大正說著,雖適用「吧」字作結,但其實也不帶有詢問的意味,就有一種「對啊,就是這樣」的瀟灑。

那個坐著長途夜車奔波北上的少年,如今落葉歸根,找高雄一處落腳,一揮海上的人那本性倔強,站在這裡,回頭望曾經瘋狂。而那些歷歷在目的年少,全都成了南國的風,跟著火氣音樂回到南島,說是長大了,但似乎長大正好,跟著新的方向,繼續向前行,看下一道島嶼天光。